文选一：《牧誓》

     选自《尚书·周书》，为周武王伐纣的誓师词，因誓师地点在牧野，故名《牧誓》。

时①甲子昧爽②，王朝至于商郊牧野③，乃誓④。王左杖黄钺⑤，右秉白旄以麾⑥，曰：“逖矣，西土之人！⑦”

①时：时辰。古人根据太阳在天空中的位置以及天色的不同，把一昼夜划分为十二个时段，称为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都有一个特定的称谓，一个时辰约相当于现在两个小时，后来十二个时辰分别用十二地支来表示，以夜半作为子时。近代又把一个时辰划分为初、正两个时段，这样一昼夜就是24个小时。

②甲子：即甲子日。古时用干支记日，以周历计算，当是武王继位后第13年(据《竹书纪年》为公元前1046年)的二月五日。昧爽：昧，暗；爽，明，昧爽本意为天色将明未明时。此处昧爽非一般性描述，而是一特定时段名称。

③王：指周武王姬发。郊：上古时代都城之外百里之内称郊。牧野：地名，在商都城西南三十里。

④誓：誓师

⑤左：这里指左手。杖：通“仗”，拿着。黄钺：用黄铜装饰大斧，象征兵权。

⑥右：这里指右手。秉：拿着。白旄：古代一种军旗，将牦牛尾系在竿头上做成，或说就是牦牛尾，用以指挥全军。麾：通“挥”，指挥。

⑦逖：遥远

王曰：“嗟①！我友邦冢君②，御事③：司徒④、司马⑤、司空⑥，亚旅、师氏⑦，千夫长、百夫长⑧，及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人⑨。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予其誓。⑩”

①嗟：感叹词，表呼换，提请注意。

②冢君:大君，对友邦部落首领的尊称。

③御事：指管理政务的大臣，即下文的司徒、司马、司空。

④司徒：又称司土，掌管土地与民政事务。

⑤司马：掌管军政与军赋。

⑥司空：又称司工，掌管建筑工程

⑦亚旅、师氏：负责警卫的大夫。

⑧千夫长、百夫长：军官名称。

⑨庸，蜀、羌、髳、微、卢、彭、濮：跟随周武王讨伐商纣王的八个部落，地望有各种说法。

⑩称：举起。戈：古代主要进攻性武器之一。横刃长柄，刃似弯刀，既可以钩挽，也可以用来啄刺，所以又叫勾兵、啄兵。比：排列。干：盾。古代的一种防御性武器，用来抵挡刀箭的进攻。矛：古代主要进攻武器之一。直刃长柄，直刺。其：时间副词，将要。

王曰：“古人有言曰①：‘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②。’今商王受③，惟妇言是用④；昏弃厥肆祀，弗答⑤；昏弃厥遗王父母弟，不迪⑥。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是以为大夫卿士⑦，俾暴虐于百姓⑧，以奸宄于商邑⑨。

①有言曰：即言曰，说道。有，词头，无实际意义，常用在名词（朝代或国名：夏、商、周、汉等）、形容词（《诗经·六月》：“有严有翼”）、副词（时间副词：有顷）、动词之前。

②牝鸡无晨：母鸡不能啼鸣报晓。牝，雌性鸟兽；晨，报晓。牝鸡之晨：母鸡如果报晓。之，助词，用在主语谓语之间，取消句子独立性，一般无意义，这里有“如果”的意思。惟家之索：即“惟索家”，只有败尽这个家。惟，副词，只有；之，助词，使宾语提到谓语的前面；惟……之……，固定倒装结构，起强调作用；索，尽，这里指“衰败”。

③受：即商纣王，姓子，名受，号帝辛。

④惟妇言是用：即“惟用妇言”。妇，指妲己，姓已名妲，纣王的妃子。惟，副词，只有；是，助词，使宾语提到谓语的前面；惟……是……，固定倒装结构，起强调作用。

⑤  (min敏)：“昏”的本字，轻蔑；厥：代词，他的；肆祀：祭名，杀牲以祭的一种祭祀；答：过问。句意为：纣王轻蔑地抛弃了他的祭祀，对这样的大事不过问。

⑥王父母弟：父之考为王父。王父母弟即从昆弟也。根据相关史料记载，当指比干（纣王叔父，被剖心）、箕子（纣王叔父，佯狂为奴，被囚）、微子（纣王同母兄长，与太师、少师逃离）等贤臣。 迪：提拔，重用。

⑦乃：副词，竟，居然。惟，副词，只有；是，助词，使宾语“四方之多罪逋逃”提到谓语“崇”、’长”、“信’“、“使”的前面；惟……是……，固定倒装结构，起强调作用。逋逃：逃亡的罪人。崇：推崇；长：尊重；信：信任；使：使用。句意为：只推崇、尊重、信任、使用四方逃亡的罪人，任用他们做大夫和卿士。

⑨俾：使；暴虐：杀害；百姓：在奴隶社会是指与天子同姓、士阶层以上人员。

⑩奸宄：犯法作乱。   

今予发①，惟恭行天之罚②。今日之事，不愆于六步、七步，乃止，齐焉。勖哉夫子③！不愆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齐焉。勖哉夫子④！尚桓桓⑤，如虎如貔，如熊如罴，于商郊⑥。弗迓克奔⑦，以役西土，勖哉夫子！尔所弗勖⑧，其于尔躬有戮⑨！

①发：周武王自称。  

②句意：执行上天的惩罚。恭：恭敬。

③愆：超过。步：举脚两次为一步。齐：整齐。焉：代词，指全体将士；或说句末语气词，无义。勖：勉励，努力。夫子：古代对男子的尊称，这里指全体将士。

④伐：一击一刺，称为一伐，俗称一个回合。

⑤句意为：希望（你们）威武雄壮。尚，表命令或希望的语气词；桓桓，威武的样子。

⑥貔、罴：豹一类的猛兽。于：往，到。

⑦句意：不要暴虐和杀害敌军中跑来投降的人，或说不要阻挡能够跑来投降的人。御：强暴，这里做“暴虐”讲，或说阻挡；克：杀，或说能；奔：动词，逃跑；这里用做名词，指从敌军跑来投降的人。

⑧所：假设连词，如果，只用于誓词中。

⑨句意：你们将遭杀戮。其：时间副词，将。躬：身体。

文选二：《城濮之战》

    选自《左传》僖公二十八年。记载城濮之战的全貌。

    宋人使门尹般如晋师告急①。公②曰：“宋人告急，舍之，则绝；告楚③，不许。我欲战矣，齐、秦未可，若之何？④”先轸⑤曰：“使宋舍我而赂齐、秦，藉之告楚⑥。我执曹君⑦，而分曹、卫之田，以赐宋人。楚爱曹、卫，必不许也⑧。喜赂怒顽，能无战乎？⑨”公说，执曹伯，分曹、卫之田以畀宋人⑩。

①门尹般：宋国大夫，或说城门官般（姓失考）。如：到……去。

②公：即晋文公，姓姬名重耳，晋国国君，前636到前628年在位

③告楚：请求楚国（解除对宋国的包围）

    ④齐、秦未可：齐、秦二国尚未同意参战。若之何：怎么办。

    ⑤先轸：又名原轸，晋军中军主帅。

⑥赂：赠送财物给某人。藉：凭借。

    ⑦执：扣押，逮捕。

    ⑧爱：爱惜，舍不锝。    ：

    ⑨句意：齐、秦两国高兴得到了宋国赠送的财物，同时又对楚国的顽固态度感到愤怒，能不参加战斗吗？ 

⑩ 说：高兴。畀：给与。

楚子入居于申，使申叔去谷，使子玉去宋①，曰：“无从晋师②。晋侯在外，十九年矣，而果得晋国。险阻艰难，备尝之矣；民之情伪，尽知之矣③。天假之年④，而除其害⑤。天之所置，其可废乎⑥？《军志》⑦曰：‘允当则归。⑧’又曰：‘知难而退。’又曰：‘有德不可敌。’此三志者，晋之谓矣。⑨”

①楚子：此指楚成王熊  ，公元前671年——前626年在位。楚国国君早已自行称王，但因周初受封的爵位是子爵，所以《左传》作者仍称楚国君为楚王。入：回国。申：楚国申县，在今河南南阳市北。申叔：楚国大夫。谷，邑名，在今山东东阿县。前634年，鲁在楚支持下占领谷，楚派申叔带兵和鲁共同防守。现楚成王不想和晋继续对抗，所以下令让申叔撤离，同时让子玉搬离宋国。子玉：楚国令尹，楚军的统帅。

②句意：勿与晋交战。从：追逐。

③果：终于。备：全都。尝：经历。情：真。伪：假。

④天假之年：教材译为“上天给与他这样的高龄”，有误。应译为“上天赐与他寿命”或“上天保佑使其独自存活下来。”据《左传》、《国语》记载，晋文公出奔时年17岁，在外流浪19年而归，时年36岁。城濮之战时年40岁，死时44岁，正当壮年，不能称是高龄。本书译文是据《史记·晋世家》，该处记载，晋文公出奔时年43岁，在外流浪19年而归，时年62岁。城濮之战时年66岁，死时70岁，该记载有误。据史料记载，晋文公出奔时，正好其姐出嫁到秦国，由此可以印证晋文公年龄当时当是17岁而非43岁，由此推断，教材译为“上天给与他这样的高龄。”有误。

⑤而除其害：指除掉了曾经想危害晋文公的惠公、怀公、吕甥、郤芮等。

    ⑥天之所置：上天的安排。所，助词，常用在动词前，与动词结合，组成名词性词组，当名词用。其：副词，表反问，同“岂”。

    ⑦《军志》：古代的兵书。

    ⑧允当则归：适可而止。允当：适当。

⑨句意：这三条记载，说的就是晋国（适合于晋国）。志：记载。之：助词，使宾语提到动词前面。

子玉使伯棼请战①，曰：“非敢必有功也，愿以间执谗慝之口。②”王怒，少与之师，唯西广、东宫与若敖之六卒实从之③。

①伯棼：楚国大夫。

②间执：教材译为“堵塞”，有误。当译为“借机堵住”。间：缝隙，机会。执：堵住。  谗慝：讲别人坏话。谗慝之口：即谗慝者之口，这里指   贾，  贾曾说子玉不能带兵等。

③西广、东宫与若敖之六卒：都是楚国军队的名称。楚军有“左右广”，“西广”即“右广”；东宫，指太子统帅的部队；若敖，子玉的祖父，这里指以若敖命名子玉的亲兵。六卒：六百人，百人为一卒。

子玉使宛春告于晋师曰①：“请复卫侯而封曹②，臣亦释宋之围。”子犯曰③：“子玉无礼哉！君取一，臣取二，不可失矣④。”先轸曰：“子与之⑤ 。定人之谓礼⑥，楚一言而定三国，我一言而亡之。我则无礼，何以战乎？不许楚言，是弃宋也。救而弃之，谓诸侯何⑦ ？楚有三施，我有三怨，怨仇已多，将何以战？不如私许复曹、卫以携之⑧ ，执宛春以怒楚，既战而后图之⑨。”公说，乃拘宛春于卫，且私许复曹、卫。曹、卫告绝于楚⑩ 。

①宛春：楚国大夫。

②复卫侯：恢复卫成公的君位。这年春天，卫国遭到晋国的进攻，卫成公被迫让位，逃亡到襄牛(今河南睢县)。封；时曹共公被扣押在宋国，失去了国君的资格，所以要求重新封曹。

③子犯：晋国大夫狐偃的字，晋军上军副帅。

    ④君：指晋文公。取一：得到一个好处，即“释宋围”。臣：指子玉。取二：得到两个好处，即“复卫后”、“封曹”。不可失矣：意思是如此无礼，应立即进攻楚军，不能失掉这一借口进攻的机会。

⑤ 子：对人的尊称，教材认为这里指子犯，有误。当指国君晋文公。与：许可，同意。

⑥句意：安定别人的国家叫做礼。

⑦ 句意：这样，对其他诸侯国说什么呢?

⑧ 句意：不如私下同意恢复曹、卫，以离间他们和楚国的关系；携：离间。

⑨句意：待决战之后再考虑“复卫’、“封曹”问题。

⑩ 告绝：宣告绝交

子玉怒，从晋师。晋师退。军吏曰：“以君辟臣，辱也。且楚师老矣，何故退①？”子犯曰：“师直为壮，曲为老。岂在久乎②？微楚之惠不及此③，退三舍辟之，所以报也④。背惠食言，以亢其仇⑤ ，我曲楚直。其众素饱，不可谓老⑥。我退而楚还，我将何求？若其不还，君退臣犯，曲在彼矣。”退三舍。楚众欲止，子玉不可。

①辟：同“避”，躲避。老：衰竭。

    ②句意：军队作战有理就士气旺盛，无理就士气低落，哪里在于时间的长短呢? 直，有理；曲，无理；岂：哪里，反问副词。

③句意：没有楚国的恩惠，我们不会有今天，按公元前637年，晋文公在国外流亡，经过楚国，楚成王设宴招待，并送他到秦国，所以楚国对晋文公有恩。当时楚成王曾问晋文公，回到晋国当如何报答楚。晋文公回答说：“晋楚治兵，遇于中原，其辟君三舍。”下文“退三舍辟之”就是这样来的。微：没有，在此有假设的含义。

④三舍：九十里。古代行军，三十里为一舍。报：报答。

⑤背惠：背弃恩惠。食言：不守诺言。亢：庇护。

⑥素饱：一向士气饱满。谓：认为。老：（士气）衰竭。

夏四月戊辰①，晋侯、宋公、齐国归父、崔夭、秦小子慭②，次于城濮③。

    ①戊辰：初三。

    ②宋公：此指宋成公，名王臣，公元前636一前620年在位。国归父、崔夭：均为齐国大夫。秦小子慭：秦穆公的小儿子。

③次：临时驻扎。城濮：约在今天山东鄄城西南临濮集。

楚师背酅而舍，晋侯患之①。听舆人之诵曰：“原田每每，舍其旧而新是谋②。”公疑焉。子犯曰：“战也。战而捷，必得诸侯③。若其不捷，表里山河，必无害也④。”公曰：“若楚惠何？” 栾贞子曰：“汉阳诸姬，楚实尽之⑤ ， 思小惠而忘大耻，不如战也。”晋侯梦与楚子搏，楚子伏己而监其脑，是以惧⑥。子犯曰：“吉。我得天，楚伏其罪⑦ ，吾且柔之矣⑧ 。”

①酅：地名，是一个险要的丘陵地带。舍：住宿，这里指驻扎。

②舆人：众人，这里指士兵。诵；歌唱。原田：休耕的土地。每每：草长得茂盛的样子。新是谋：即“谋新”。“是”，助词。使宾语“新”前置。意思是说休耕地里的草长得那么茂盛，应当除掉旧草考虑种新的作物，暗示晋文公应抛弃楚的旧恩另立新功。

③而：连词。用在主谓之间，如果。必得诸侯：一定能得到诸侯的拥护。

    ④句意：晋国外有黄河，内有太行山，地势险要，可以据守。

    ⑤栾贞子：即栾枝 ，晋军下军主帅 。汉：汉水。阳：山南水北都叫阳。姬：指姬姓国家，如申、邓、吕等都被楚国兼并。实：全部。尽 ：吞并。                          

⑥搏：摔跤。伏己：趴在自己身上；其脑：吮吸自己的脑髓。

⑦句意：晋侯脸朝下，所以说“我得天”；楚成王脸朝下，所以说“伏罪”。

⑧句意：我们将柔服他们了。牙齿坚硬，脑髓柔软，以柔克刚，所以说柔服。

子玉使斗勃请战①，曰：“请与君之士戏，君冯轼而观之，得臣与寓目焉②。”晋侯使栾枝对曰：“寡君闻命矣。楚君之惠，未之敢忘③，是以在此。为大夫退，其敢当君乎④？既不获命矣⑤ ，敢烦大夫谓二三子⑥，戒尔车乘，敬尔君事，诘朝将见⑦。”   

①斗勃：楚国大夫。

②君：指晋文公。戏：游戏，角力，此指决战。冯：同“凭”。轼：车前横木。得臣：子玉的名。寓目：观看。

    ③未之敢忘：即“未敢忘之”。在否定句中，代词“之”作宾语时，必须前置。之，指“楚君之惠”。 

    ④为大夫退，其敢当君乎：教材译为“为楚国的大夫都退了“三舍”，哪里还敢对抗楚国的国君呢? ”有误。应当译为：“（我们本来）认为大夫应当退兵，（作为臣子）哪里敢对抗国君呢?”。教材上下文反复强调，晋军退避三舍是为了报答楚国国君对晋文公的恩惠，而非报答子玉；况且此时楚国国君不在楚军中。因此本句中的“君”是指晋文公。为：同“谓”，认为。其：岂。

⑤不获命；教材译为“不能得到楚国退兵的命令。”有误。此为当时俗语，即得不到谅解。

⑥二三子：指子玉等楚军将领。

⑦戒：整饬。车乘：战车。敬；认真对待；不怠慢。君事：国君交给的任务。诘朝：次日早晨。

晋车七百乘①，革显、革引、鞅、革半②。晋侯登有莘之虚以观师③，曰：“少长有礼④，其可用也。”遂伐其木，以益其兵⑤。

①七百乘：七百辆兵车。

    ②革显、革引、鞅、革半：战马身上的各种装备。杜(注)：“在背曰革显，在胸曰革引，在腹曰鞅，在后曰革半。”意思是战马身上的各种装备都配备齐全，整顿好了。

    ③有莘：古国名。在今山东曹县西北。虚：同“墟”，旧城的废址。观师：检阅军队。

    ④少长有礼：指操练时，年少的尊敬年长的，年长的教导年少的。

⑤遂：于是。伐：砍。兵：兵器。

已巳①，晋师陈于莘北②，胥臣以下军之佐当陈、蔡③。子玉以若敖六卒将中军④，曰：“今日必无晋矣⑤。”子西将左，子上将右⑥。

①己巳：四月初四。

②陈：同“阵”，列阵。莘北：有莘之北，即城濮。

③胥臣：晋军下军副帅。当：抵挡。陈、蔡：楚国两个附庸国。

    ④中军：主力军，一般由皇帝统帅亲自带领。

⑤必无晋：意思是一定要彻底消灭晋军。

⑥子西：楚国大夫斗宜申。将左：统帅左军。子上：即斗勃。

胥臣蒙马以虎皮，先犯陈、蔡。陈、蔡奔①，楚右师溃。狐毛设二旆而退之②。栾枝使舆曳柴而伪遁，楚师驰之③。原轸、郤溱以中军公族横击之④。狐毛、狐偃以上军夹攻子西，楚左师溃。楚师败绩⑤。子玉收其卒而止，故不败。

①奔：溃败

②狐毛：晋军上军主帅，狐偃之兄。旆：军中大旗。古代军队作战，只有中军主帅所在地才树二旄，狐毛故意设二旆向后撤退，迷惑楚军，使他误认为晋军中军败走，借以诱敌深入。

③舆：战车。曳：拉，拖。曳柴：用车拖着树枝奔驰，使尘土飞扬，伪装逃跑。驰：追赶

④郤溱：晋军中军副帅。中军公族：中军由晋公室子弟组成。横击：拦腰截击。

⑤败绩：大败。

晋师三日馆①，谷②，及癸酉而还③。

①三日馆：休息三天。馆，同“舍”，住下休息。

②谷：动词，吃缴获的粮食。

③癸酉：四月初八。

文选三：《秦始皇本纪》（节选）

选自《史记》。记录秦始皇一生行事，评价其功过。

    秦初并天下①，令丞相﹑御史曰②：“寡人以眇眇之身③，兴兵诛暴乱，赖宗庙之灵④，六王咸伏其辜⑤，天下大定。今名号不更⑥，无以称成功⑦，传后世。其议帝号⑧。”

①并：吞并。

    ②丞相：百官之首，协助天子处理政务。御史：御史大夫的省称，地位仅次于丞相，掌监察百官，兼管重要文书图籍，

③寡人：古代帝王自谦的称呼。眇眇：通“渺”，非常微小，这里表示自谦。

    ④宗庙：本指祭祀祖先的场所，此指祖先。

    ⑤六王：指韩、赵、魏、燕、齐、楚六国的国君。咸伏其辜：都承认了他们的罪过。伏，通“服”。辜，罪。

    ⑥名号：称号。更：改变。

⑦无以：不能。称：相称，配得上；成功：完成的功业。

⑧其：希望。

丞相绾﹑御史大夫劫﹑廷尉斯等皆曰①：“昔者五帝地方千里②，其外侯服夷服诸侯或朝或否③，天子不能制。今陛下兴义兵，诛残贼，平定天下，海内为郡县④，法令由一统⑤，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所不及。臣等谨与博士议曰⑥：‘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⑦，泰皇最贵。’臣等昧死上尊号⑧，王为‘泰皇’。命为‘制’，令为‘诏’⑨，天子自称曰‘朕’⑩。”

①绾、劫、斯：王绾、冯劫、李斯，当时三人分别担任丞相、御史大夫、廷尉。廷尉，掌管刑狱的最高长官。   

②五帝：传说中的五个帝王，即：黄帝、颛顼、帝喾、尧、舜。地方千里：土地方圆一千里。

    ③侯服、夷服：相传周制，天子直辖的土地，称为王畿，方圆千里。王畿之外，是名义上臣服于天子的九服之国，这九服之国产由近及远，每隔五百里有一个名称，即：侯服、甸服、男服、采服、卫服、蛮服、夷服、镇服、藩服。这里以侯服、夷服概括各服。或朝或否：有的朝贡有的不朝贡。

    ④海内为郡县：全国分成郡和县，由国王直接管辖。海内，四海之内。古代传说我国四周都被大海环绕，故以“海内”指全国。

    ⑤句意：法令归于统一。

⑥博士：秦官，职掌古今典章书籍，以备帝王大臣咨询。

    ⑦天皇、地皇、泰皇：即“三皇”，传说中五帝以前的三个远古帝王。“泰皇”又作“人皇”。    

⑧味死；冒死。臣下上书进言时表示敬畏的习惯用语。

⑨命：指皇帝的意见、指示，叫做“制”。令；指以皇帝名义发布的法令、文告，叫做“诏”。

⑩朕：本为第一人称代词，谁都可用。从秦始皇开始，规定为天子自称的专用语。  

 王曰：“去‘泰’，着‘皇’，采上古‘帝’位号，号曰‘皇帝’①。他如议。”制曰：“可。”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②。制曰：“朕闻太古有号毋谥③，中古有号④，死而以行为谥⑤。如此，则子议父，臣议君也，甚无谓⑥，朕弗取焉。自今已来⑦，除谥法。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⑧，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①句意：去掉“泰”字，采用上古五帝的称号，把“皇”字加上，称号叫做“皇帝”。著，“着”的本字，加上。

    ②追尊：给死者追加尊号。庄襄王：秦始皇的父亲。名楚。前249一前247年在位。

③太古：远古，上古。谥：古代帝王、贵族、大臣或其他有地位的人，死后被加以带有褒贬意义的称号，叫谥号。

④中古：指西周。

⑤以行为谥：根据他的行为给予谥号。

⑥无谓：没有意义。

⑦自今已来：即自今以后。已：通“以”。

⑧后世以计数：后代依次计算。

丞相绾等言：“诸侯初破，燕﹑齐﹑荆①地远，不为置王，毋以填之②。请立诸子，唯上幸许。”始皇下其议于群臣③，群臣皆以为便④。廷尉李斯议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疏远⑤，相攻击如仇雠⑥，诸侯更相诛伐，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⑦。天下无异意⑧，则安宁之术也。置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⑨，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廷尉议是。”

①荆：即楚国。秦代为避庄襄王讳，改称楚国为荆国。

②不为置王：不在这些地方(燕、齐、荆等)设置诸侯王，即不实行分封制。毋以：即“无以”。填：通“镇”，安定。 

③下：下交。方位名词活用作动词。

④便：有利，合适。

    ⑤属：亲属。  

    ⑥仇雠：仇人。

    ⑦易制：容易控制。

    ⑧异意：贰心。

⑨树兵：种下战乱的祸根。

分天下以为三十六郡①，郡置守﹑尉﹑监②。更名民曰“黔首”③。大酺④。收天下兵，聚之咸阳⑤，销以为钟鐻⑥，金人十二，重各千石⑦，置廷宫中。一法度衡石丈尺⑧。车同轨⑨。书同文字⑩。

①三十六郡：《史记·集解》：三川﹑河东﹑南阳﹑南郡﹑九江﹑鄣郡﹑会稽﹑颍川﹑砀郡﹑泗水﹑薛郡﹑东郡﹑琅邪﹑齐郡﹑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代郡﹑钜鹿﹑邯郸﹑上党﹑太原﹑云中﹑九原﹑鴈门﹑上郡﹑陇西﹑北地﹑汉中﹑巴郡﹑蜀郡﹑黔中﹑长沙凡三十五，与内史为三十六郡。郡下辖县若干。郡守县令由中央任免，以防割据。

②守、尉；监：即郡守、郡尉、郡监。郡守为一郡的最高行政长官；郡尉是郡守的副职，掌一郡军事；郡监，又称监御史，负责监察。

    ③黔，黑色。秦代平民常用黑巾包头，故称“黔首”。一说，由于劳动人民面孔晒得很黑，因而称“黔首”。

    ④酺：聚会饮酒。

    ⑤咸阳：秦自孝公时起，即建都于此。在今陕西咸阳市东。

    ⑥钟：乐器，古代祭祀或宴享时用。鐻：悬挂钟的架子。

⑦金人：铜铸的人像。秦汉的金常指黄铜。重各千石：每个铜人重12万斤。石，重量单位，120斤为石；又作容量单位，10斗为1石。

    ⑧句意：统一度量衡。度，指度量，包括丈、尺、寸等。衡，指重量，包括斤、两等。石，指容量，包括斗、升等。这里用衡石丈尺代表各种量度的具体单位。

    ⑨轨：车子两轮之间的距离。战国时各国车轨大小不同，秦加以统一，规定车广六尺。

  ⑩句意：统一文字。把六国异文划一，把大篆简化为小篆。

地东至海暨朝鲜，西至临洮﹑羌中①，南至北向户②，北据河为塞③，并阴山至辽东④。

①临洮：县名。秦置，治今甘肃岷县。羌中：羌人聚居区，在今青海东部、甘肃西南部一带。

    ②北向户：古地区名。简称北户。因当地居民往往向北开门户名。泛指五岭以南地区。

    ③句意：北边据守黄河作为边塞。

④并：通“傍”。沿着。阴山：今河套以北，大漠以南诸山的统称。辽东：郡名。治襄平(今辽宁辽阳市)。

始皇置酒咸阳宫①，博士七十人前为寿②。仆射周青臣进颂曰③：“他时秦地不过千里④，赖陛下神灵明圣⑤，平定海内，放逐蛮夷，日月所照，莫不宾服⑥。以诸侯为郡县，人人自安乐，无战争之患，传之万世。自上古不及陛下威德⑦。”始皇悦。

①咸阳宫：即秦建都咸阳后修筑的宫殿，位于今陕西咸阳窑店东牛羊村北原上。解放后发掘的秦宫一号遗址，是咸阳宫建筑群中高台建筑遗址之一。

    ②为寿：敬酒。

    ③仆射：官名。始于秦朝，凡侍中、尚书、博士、谒者、郎等官，均有仆射，根据所领职事作称号，意即其中的首长。当时周青臣为博士仆射。

    ④他时：往时，从前。过：超过。

    ⑤神灵：威灵。明圣：英明伟大。

    ⑥莫：无指代词，没有谁。宾服：归顺，臣服。

⑦威德：威望与德行。

博士齐人淳于越进曰：“臣闻殷周之王千余岁①，封子弟功臣，自为枝辅②。今陛下有海内，而子弟为匹夫③，卒有田常﹑六卿之臣④，无辅拂⑤，何以相救哉⑥？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⑦，非所闻也。今青臣又面谀以重陛下之过⑧，非忠臣。”

    ①之：用于主谓之间，取消句子独立性。王：用作动词，指统治天下。

    ②枝辅：辅佐。

    ③匹夫：平民中的男子，此泛指平民。

　　④卒：通“猝”，突然。田常：春秋末年齐国的执政大夫，又叫田成子，陈成子。田常以大斗贷小斗收的办法争取民众，深受齐人爱戴。，后杀齐简公，立平公，为他的后人田和取代姜齐奠定了基础。六卿：指春秋末年晋国大夫韩、赵、魏、范、中行、智氏六家。六家势力强大，国君不能控制。以后，韩、赵、魏三家终于将晋国瓜分。

    ⑤辅拂：辅佐。拂，通“弼”。

    ⑥相救：救护您。相：起代词作用，代行为对象“陛下”。

    ⑦师古：以古为师。师，用作动词。   

⑧面谀：当面奉承。面：名词作状语。重：形容词作动词，加重。

始皇下其议。丞相李斯曰：“五帝不相复，三代不相袭，各以治①，非其相反，时变异也。今陛下创大业，建万世之功，固非愚儒所知。且越言乃三代之事，何足法也②？异时诸侯并争，厚招游学③。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当家则力农工，士则学习法令辟禁。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惑乱黔首。丞相臣斯昧死言：古者天下散乱，莫之能一④，是以诸侯并作，语皆道古以害今⑤，饰虚言以乱实，人善其所私学⑥，以非上之所建立。今皇帝并有天下，别黑白而定一尊⑦。私学而相与非法教，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⑧，夸主以为名，异取以为高⑨，率群下以造谤。如此弗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⑩。禁之便。

①句意：各自用各自不同的治国方法，把国家治理好了。

    ②法：效法，学习。

    ③异时：从前，以往。厚招游学：用优厚的待遇招揽各类人才。游学，指游学之士。

    ④莫之能一：即“莫能一之”。之，代词，代“天下”。在否定句中，代词作宾语时，需前置。

⑤句意：都称颂古代非难当代。道：称道。害：非难。

⑥句意：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主张最完美。私学，自己主张的学说。善，形容词用作意动词。

    ⑦句意：辨明各种学说的是非，只尊崇一家（指法家）。

    ⑧句意：在朝廷便在心里反对，外出就街头巷尾议论。心非：在心里反对。巷议：在街头巷尾议论。

    ⑨句意：夸耀自己信奉的学说来沽名钓誉，宣扬与现行制度不同的治国方法来表现自己高明。取：《册府元龟》作“趋”，异趋，不同的旨趣，不同的趋向，此指不同的治国方法。

⑩句意：在朝廷，国君的权威下降；在民间，同伙的人就勾结在一起。党与：同党的人。

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①。非博士官所职②，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③，悉诣守﹑尉杂烧之④。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⑤。以古非今者族⑥。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⑦。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⑧。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⑨。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制曰：“可。”

①句意：我请求下令史官，把不是记载秦国历史的史书全都烧掉。

    ②句意：博士和官府所掌管的除外。官：官府。职：掌管。

    ③百家语：指诸子百家的著作。

    ④句意：全部送到郡守、郡尉处一齐烧掉。悉，全，都。诣，到。

    ⑤偶语：相对私语。弃市：古代在闹市执行死刑，陈尸街头示众，称弃市。

    ⑥族：灭族。

    ⑦句意：如果官吏知道有人犯禁而不检举揭发，和犯禁者同样处罪。

    ⑧黥：墨刑。在犯人额颊上刺字，并涂上墨。城旦：四年徒刑。犯人被发往边境，白日监视寇虏，夜暮筑长城。

⑨卜筮：占卜。用龟甲叫卜，用筮草叫筮，合称卜筮。

侯生卢生相与谋曰①：“始皇为人，天性刚戾自用②，起诸侯，并天下，意得欲从，以为自古莫及己③。专任狱吏④，狱吏得亲幸。博士虽七十人，特备员弗用⑤。丞相诸大臣皆受成事，倚辨于上⑥。上乐以刑杀为威，天下畏罪持禄，莫敢尽忠⑦。上不闻过而日骄，下慑伏谩欺以取容⑧。秦法，不得兼方，不验，辄死。然候星气者至三百人，皆良士，畏忌讳，谀，不敢端言其过⑨。天下之事无小大皆决于上，上至以衡石量书，日夜有呈，不中呈⑩，不得休息。贪于权势至如此，未可为求仙药。”于是乃亡去。

    ①侯生：韩国人。卢生：燕国人。曾奉秦始皇之命入海求仙。

    ②刚戾：顽固凶暴。自用：自以为是，凭个人意志行事。

    ③意得欲从：万事如意，欲望得以实现。以为自古莫及己：认为自古没有人赶得上自己。

    ④专任：专门信任。狱吏：本为管理监狱的官员。此指专治人入狱之吏。

    ⑤亲幸：宠幸，宠爱。特：只是。备员弗用：挂名充数而不起用。

    ⑥句意：丞相和大臣们对下只是受理已经决定的事情，对上一切依照皇帝意志办事。即毫无主动性。辨，通“办”。

    ⑦句意：皇帝喜欢用刑法杀戮来建立权威。百官害怕获罪而不敢尽职尽责以求保持俸禄。

    ⑧慑伏：畏惧威势而屈服。也作“慑服”。谩欺：欺骗。取容；卑躬屈膝，以求容身。

⑨兼方：两种以上药方。候星气者：观察天上星辰云气的变化来预测人事吉凶祸福的人。端言其过：正面指出他的过错。

⑩衡：量器，秤。量：称。书：文书。秦代文书写在竹简或木简上，所以用重量来计算。

始皇闻亡，乃大怒曰：“吾前收天下书不中用者尽去之。悉召文学方术士甚众①，欲以兴太平，方士欲练以求奇药②。今闻韩终去不报③，徐市等费以巨万计④，终不得药，徒奸利相告日闻⑤。卢生等吾尊赐之甚厚，今乃诽谤我，以重吾不德也⑥。诸生在咸阳者，吾使人廉问⑦，或为訞言以乱黔首⑧。”

①文学：此指研究文献经典的人。方术士：指从事医、卜、星、相之术的人。

②句意：方士想通过炼丹找到长生不死药。练：通“炼”。

    ③韩终：亦作韩众。前215年(秦始皇三十二年)曾与侯公，石生一起奉命“求仙人不死之药”。

    ④徐市：齐人。前218年(秦始皇二十九年)上书秦始皇，说大海中有三座仙山，名叫蓬莱、方丈、瀛洲，是神仙居住的地方。秦始皇于是派他带了几千名童男、童女去寻找。   

⑤句意：只是每天听到有人告发他们非法得利。奸利，通过不正当的手段得到利益。相告：告发他们。相：虚词兼起代词作用，指他们。

    ⑥乃：竟然。重：加重。

⑦廉问：审问。

⑧或：有的人。訞言：邪恶的言论。

于是使御史悉案问诸生①，诸生传相告引②，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③，皆阬之咸阳④，使天下知之，以惩后⑤。

①案问：审查。

    ②传相告引：一个接一个地互相揭发，引出他人。    

    ③除：判死刑。

④阬：通“坑”，坑杀，活埋。

⑤惩后：惩戒后人。

选文四：《让县自明本志令》

    选自《三国志》。是研究曹操及东汉末年的社会历史的重要史料。

孤始举孝廉，年少①，自以本非岩穴知名之士，恐为海内人之所见凡愚②，欲为一郡守，好作政教③，以建立名誉，使世士明知之④。故在济南⑤，始除残去秽⑥，平心选举⑦，违迕诸常侍⑧。以为强豪所忿⑨，恐致家祸，故以病还⑩。

①孤：古代王侯自谦之称，意谓少德之人。曹操当时是汉丞相，封爵为武平侯，故在令中以此自称。举孝廉：被举荐为孝廉。孝、廉为汉代选举官吏的两种科目。孝，指孝顺父母；廉，指行为廉洁；后来合称为孝廉。年少：曹操被举为孝廉时，年仅20岁。

    ②以：认为。岩穴知名之士：指隐居不仕而又闻名于世的士人。岩穴：山洞。此指隐居的地方。为……所：被动结构。

    ③好：以便。作：兴，振兴。政教：政治教化。

    ④世士：指当时社会上有地位有声望的人。明知：明白地知道。

    ⑤在济南：汉灵帝中平元年(184年)，曹操迁任济南相(相当于郡守)。济南，王国名，治东平陵(今山东历城东)。

    ⑥除残去秽：清除邪恶势力。曹操任济南相后，曾奏免阿附贵戚，贪赃枉法的县官八九人：又禁止不合祀典的祭祀。 

    ⑦平心：不抱成见，用心公平。  选举：选择荐举人才。 

    ⑧违迕：违背，触犯。  常侍：官名，即中常侍，出入宫廷，侍从皇帝。东汉时专用宦官充任，以传达诏令和掌管文书

    ⑨忿：忌恨。 

⑩以病还：借口有病，辞官还乡。

去官之后，年纪尚少①，顾视同岁中，年有五十，未名为老②，内自图之，从此却去二十年，待天下清，乃与同岁中始举者等耳③。故以四时归乡里④，于谯东五十里筑精舍⑤，欲秋夏读书，冬春射猎，求底下之地，欲以泥水自蔽，绝宾客往来之望，然不能得如意⑥。后征为都尉，迁典军校尉⑦，意遂更欲为国家讨贼立功，欲望封侯作征西将军，然后题墓道言‘汉故征西军曹侯之墓⑧’，此其志也。

①年纪尚少：当时曹操33岁。

②顾视：回首看。同岁中：同年被举荐为孝廉的人的互称。名：称说。

③却去：再过。清：清平。乃：副词，才。始举者：指50岁才被举荐为孝廉的人。

④以：介词，于。四时：疑为‘是时”之误。是时，这个时候。

⑤谯：县名。今安徽亳县。精舍：读书的房舍

⑥底下：低下。泥水：指耕种田地。自蔽：隐蔽自己。望：想法。

    ⑦征：召。都尉：官名，掌全郡军事。典军校尉：官名。汉灵帝时所置禁卫军西园八校尉之一，地位仅次于将军。

⑧题：题写。墓道：此指墓前的石碑。故：亡故。

 而遭值董卓之难①，兴举义兵②。是时合兵能多得耳，然常自损，不欲多之③；所以然者，多兵意盛，与强敌争，倘更为祸始④。故汴水之战数千⑤，后还到扬州更募⑥，亦复不过三千人，此其本志有限也。

①遭值：碰上。董卓之难：董卓（？—192年）字仲颖，陇西（今甘肃岷县）人。本为凉州豪强，灵帝时任并州牧。灵帝死，何进与袁绍谋诛宦官，召董卓入京。董卓到京后，废少帝刘辩，立献帝刘协，专断朝政，引起各地军阀反抗。后被王允、吕布所杀。

②兴举义兵：中平元年(189年)，曹操拒绝董卓欲与计事的要求，东逃至陈留(属河南)，散家财，合义兵，反对董卓。

    ③多之：使之多。之，指兵卒。

    ④意盛：意气旺盛。倘：或许，可能。更为：变为。祸始：祸端。

    ⑤汴水之战：初平元年(190年)，曹操与董卓部将徐荣战于荥阳(今河南荥阳东北)汴水。曹操败走，士卒死伤甚多。

⑥扬州：州名。东汉末治所在寿春(今安徽寿县)。更募：重新招募。

后领兖州，破降黄巾三十万众①。又袁术僭号于九江②，下皆称臣，名门曰建号门，衣被皆为天子之制③，两妇预争为皇后。志计已定，人有劝术使遂即帝位，露布天下④，答言‘曹公尚在，未可也’。后孤讨禽其四将⑤，获其人众，遂使术穷亡解沮⑥，发病而死。

①后领兖州：初平三年(192年)四月，青州黄巾军百万人攻入青州 (治所在昌邑，今山东金乡西北)，杀了刺史刘岱，曹操以东郡太守兼任兖州牧，镇压了该部义军，同时收编选拔其中精锐组成“青州兵”作为自己的核心部队，曹操由此获得政治及军事资本。领，兼任。

    ②袁术(?一199年)：字公路，汝南汝阳(今河南商水西南)人，袁绍族弟。建安二年(197年)，袁术在寿春称帝。后为曹操所破，病亡。僭号：冒称帝号。九江：郡名，治所在阴陵(今安徽定远西北)。

    ③衣被：衣着服用。制：规章，制度。

    ④露布：宣布，布告。   

⑤禽：同“擒”。四将：指桥蕤、李丰、梁纲、乐就。建安二年（197年），袁术率兵攻打陈国(今河南淮阳)，曹操亲往征讨，术闻讯而逃，留其四将抵御曹操，为操所击破。

⑥穷亡解沮：穷困败亡，瓦解崩溃。

及至袁绍据河北①，兵势强盛，孤自度势②，实不敌之③，但计投死为国④，以义灭身⑤，足垂于后⑥。幸而破绍⑦，枭其二子⑧。

    ①袁绍(?一202年)：字本初。灵帝时，为佐军校尉。何进被杀，绍带兵入宫尽杀宦官。董卓至京师，欲废少帝，绍不从，逃奔冀州，起兵讨卓。后据有冀、青、幽、并四州，成为当时北方兵势最强的割据力量。建安五年 (200年)，在官渡（今河南中牟东北)为曹操所败，不久病死。河北：泛指黄河以北。   

    ②度势：估计形势。

③敌之：抵挡他。敌：以之为敌。

    ④投死：效死。  

    ⑤以：介词，因为。义：大义，指消灭割据，安定汉王室。   

    ⑥足：助动词，可以，能够。垂：流传。

    ⑦幸：副词，侥幸。破绍：指曹操大破袁绍于官渡。

⑧枭：古代杀人，割下人头悬挂木上示众，称枭首。二子，指袁绍的两个儿子袁尚、袁潭。建安十年(205年)，杀潭；十二年，辽东太守公孙康斩尚首送曹操。

又刘表自以为宗室①，包藏奸心，乍前乍却②，以观世事，据有当州③，孤复定之④，遂平天下。身为宰相⑤，人臣之贵已极，意望已过矣。今孤言此，若为自大⑥，欲人言尽⑦，故无讳耳⑧。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①刘表(142—208年)：字景升，山阳高平人(今山东鱼台东北)人。先后任荆州刺史、荆州牧近20年，是南方较大的割据势力之一。后病死。

    ②乍前乍却：忽进忽退。乍，忽然。官渡之战，袁绍派人请刘表帮助，刘表答应而不往，坐观事态的变化；有人劝他归附曹操，他仅派人去观望虚实。

    ③当：本人的，本身的。当州：这里指荆州。

    ④定之：建安十三年(208年)七月，曹操讨伐刘表。未至，刘表病死，其子刘琮投降曹操。

    ⑤身为宰相：建安十三年(208年)六月，曹操任汉丞相。

    ⑥若为：好像是。自大：自我夸耀。

    ⑦欲人言尽：想让人无话可说。

⑧无讳：没有隐瞒。

或者人见孤强盛，又性不信天命之事，恐私心相评①，言有不逊之志②，妄相忖度③，每用耿耿④。齐桓、晋文所以垂称至今日者⑤，以其兵势广大，犹能奉事周室也⑥。《论语》云“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可谓至德矣⑦”，夫能以大事小也⑧。

①私心：暗地，私下。相评：议论我。相：指代性副词，是“评”的受事者，指曹操。

②不逊之志：指篡皇帝位的想法。不逊，不恭顺。

③妄：胡乱。相：指代性副词，是“忖度”的受事者，指曹操。忖度：推测。

④每：常常。耿耿：心中不安。

⑤垂称：流传称颂。

    ⑥奉事周室：尊奉周王朝。齐桓公、晋文公都以“尊王”为旗帜，相继成为诸侯的霸主。

    ⑦语见《论语·泰伯》。服事：臣服侍奉。至德：最高道德。

⑧夫：代词，彼。 

昔乐毅走赵①，赵王欲与之图燕②，乐毅伏而垂泣③，对曰：“臣事昭王，犹事大王；臣若获戾④，放在他国⑤，没世然后已⑥，不忍谋赵之徒隶⑦，况燕后嗣乎⑧！”

①乐毅：战国时燕国名将。燕昭王时，率军破齐立功，封为昌国君。燕惠王即位，不悦乐毅，齐国田单乘机离间，乐毅被剥夺了兵权。乐毅恐被害，于是出奔到赵国。

    ②赵王：指赵武灵王子何，即赵惠文王。

    ③垂泣：流泪。

④获戾：犯罪。

⑤放：流放。

⑥没世：离开人世，指去世。

⑦谋：谋害。徒隶：服劳役的罪犯，此指最卑贱的人。

⑧后嗣：后代，此指燕昭王之子燕惠王。

胡亥之杀蒙恬也①，恬曰：“自吾先人及至子孙，积信于秦三世矣②；今臣将兵三十余万，其势足以背叛，然自知必死而守义者③，不敢辱先人之教以忘先王也④。”

①胡亥：秦始皇次子，始皇死，即位为二世皇帝。蒙恬：秦名将，率兵三十万北击匈奴，修筑长城，戍守北部边境。二世继位后，听信赵高谗言，伪造始皇遗诏，令其自杀。

②三世：指蒙恬祖父蒙骜、父亲蒙武和蒙恬自身，三代均为秦将。

③守义：恪守君臣之义

④辱：玷辱。先人：指蒙骜、蒙武。先王：指秦始皇。

孤每读此二人书，未尝不怆然流涕也①。孤祖父以至孤身，皆当亲重之任，可谓见信者矣②，以及子桓兄弟，过于三世矣③。孤非徒对诸君说此也，常以语妻妾，皆令深知此意。孤谓之言：“顾我万年之后④，汝曹皆当出嫁，欲令传道我心⑤，使他人皆知之。”孤此言皆肝鬲之要也⑥。所以勤勤恳恳叙心腹者⑦，见周公有金縢之书以自明⑧，恐人不信之故。

①书：此指记载乐毅、蒙恬事迹的史书。怆然：悲伤的样子。

②当：担任。亲重之任：亲近重要的职务。曹操的祖父曹腾在汉桓帝时任中常侍大长秋，父亲曹嵩在灵帝时官至太尉，此时曹操为丞相。

③子桓：曹操次子曹丕，字子桓，当时已立为世子。

④孤谓之言：我对她们说。顾：看，此处有等待的意思。万年：死的讳称。

⑤汝曹：你们。曹，辈。出嫁：改嫁。传道；传述。

⑥肝鬲:犹言肺腑。

⑦心腹：指心中要说的话。

⑧金縢之书：《尚书》篇名。周武王患病，周公向三王（太王、王季、文王）祈祷，自愿代武王死。武王死后，成王年幼，管叔等流言周公欲篡位，周公避而东征。后来成王开金縢柜，见周公祷词，知其为忠臣。曹操借以自喻。

然欲孤便尔委捐所典兵众以还执事①，归就武平侯国②，实不可也。何者？诚恐己离兵为人所祸也。既为子孙计，又己败则国家倾危③，是以不得慕虚名而处实祸，此所不得为也。前朝恩封三子为侯④，固辞不受⑤，今更欲受之⑥，非欲复以为荣，欲以为外援，为万安计。孤闻介推之避晋封⑦，申胥之逃楚赏⑧，未尝不舍书而叹，有以自省也⑨。

①便：就。尔：如此，这样。委捐：放弃。典：掌管。执事：此指朝廷。

    ②武平侯国：曹操的封地。建安元年(196年)曹操迎汉献帝都许，被封为武平侯。武平，东汉县名，在今河南鹿邑西北。

    ③倾危：倾覆、危险。  

    ④朝：朝廷。封三子为侯：此令发布的次年正月，曹操的三个儿子曹植、曹据、曹豹都被封侯。据此令，可知在这以前，朝廷已有封三子为侯的成命。

    ⑤固辞：坚决推辞。

⑥句意：今又打算接受朝廷的封爵。   

⑦介推：即介子推或介之推，春秋时晋国人，随公于重耳流亡国外19年，有功。重耳归国即位，遍赏从亡诸臣，独介推不言己功，不求封赏，与其母隐居绵上(今山西沁原)山中。

    ⑧申胥：即申包胥，春秋时楚国大夫。楚昭王时，吴国伐楚，占领了楚国都城。申包胥请救于秦，秦哀公不肯出兵，申胥七天不食，日夜依庭墙而哭，终于感动了哀公，出兵救楚，恢复了楚国。楚昭王奖赏功臣，申胥逃而不受。

⑨有以自省：又用来检查自己。有，通“又”。

奉国威灵①，仗钺征伐②，推弱以克强，处小而禽大③，意之所图，动无违事，心之所虑，何向不济④，遂荡平天下，不辱主命⑤，可谓天助汉室，非人力也。然封兼四县⑥，食户三万⑦，何德堪之⑧！江湖未静，不可让位；至于邑土，可得而辞⑨。今上还阳夏、柘、苦三县户二万，但食武平万户，且以分损谤议，少减孤之责也⑩。

    ①奉国威灵：仰仗国家的声威。

    ②仗钺：仗，握持。钺，古代兵器，状如大斧，天子出征持黄钺。后遣大臣出征，亦假以黄钺以示威重。

    ③句意：以弱胜强、以小胜大。推，举。处，居于。

    ④句意：心中所计划的事，做起来没有不顾利的；心中所考虑的事，没有不成功的。

    ⑤辱：玷污，辜负。主：指汉献帝。

    ⑥封：用作名词，指封地。兼：兼有。四县：即下文所说的武平、阳夏(今河南太康)、柘(今河南柘城北)、苦(今河南鹿邑东)。

    ⑦食户三万：享受三万户人家所纳赋税的供养。按，汉代所封爵禄数量以户计，称食户。

    ⑧堪：承受得起。之：指代“封兼四县，食户三万”。

    ⑨江湖：指天下。邑土：指封地。

⑩且：姑且。分损谤议：减少诽谤我的议论。少：通“稍”。减孤之责；减少对我的指责。

选文五：《通志·总序》（节选）

    选自郑樵《通志·总序》。是《通志》编纂的总纲，是对郑樵史学思想的概括。

   百川异趋，必会于海，然后九州无浸淫之患①；万国殊途，必通诸夏，然后八荒无壅滞之忧②：会通之义大矣哉③!自书契以来④，立言者虽多，惟仲尼以天纵之圣，故总《诗》、《书》、《礼》、《乐》而会于一手，然后能同天下之文⑤；贯二帝三王而通为—家，然后能极古今之变⑥。是以其道光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不能及。仲尼既没，百家诸子兴焉，各效《论语》以空言著书，（《论语》，门徒集仲尼语），至于历代实迹，无所纪系⑦。迨汉建元、元封之后，司马氏父子出焉⑧。

①异趋：不同的趋向。九州：传说中古代中国设置九个州。其名称说法不一，一说指冀、豫、雍、扬、兖、徐、青、荆、梁。这里泛指全中国。浸淫：淹没。

    ②诸夏：周代王室所分封的各诸侯国，这里泛指中国。八荒：指八方荒芜极远的地方。壅滞：阻塞不流通。

    ③会通：会合贯通，即融会贯通。

    ④书契：指文字。书，写；契，刻。古代文字多用刀刻，故名。    

⑤天纵之圣：天生的圣人。参见《论语·子罕》篇。同：相同，使动用法。    

⑥二帝：指唐尧和虞舜。三王：指夏、商、周三代的开国帝王，即夏禹、商汤、周文王(包括周武王)。极：穷究，彻底弄清。

⑦空言：虚而不实的言论；纪系：记录。纪，通“记”。

    ⑧迨：介词，及，到。建元、元封：均为汉武帝的年号。司马氏父子：指司马谈和司马

迁。

司马氏世司典籍，工於制作①，故能上稽仲尼之意，会《诗》、《书》、《左传》、《国语》、《世本》、《战国策》、《楚汉春秋》之言，通黄帝、尧、舜至于秦、汉之世，勒成—书②，分为五体：“本纪”纪年，“世家”传代，“表”以正历③，“书”以类事，“传”以著人，使百代而下，史官不能易其法，学者不能舍其书。六经之后④，惟有此作!故谓“周公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五百岁而在斯乎！”是其所以自待者已不浅⑥。

①司：掌管。典籍：文献档案。工：擅长，善于。制作：指著作。

②稽：考证。勒：刻写、编撰。

③传：记载。表以：即“以表”的倒装。正：使动用法，使正确。

    ④六经：指《诗》、《书》、《礼》、《乐》、《易》、《春秋》六部儒家经典。

    ⑤“周公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五百岁而在斯乎！” 二句：引文见《史记·太史公自序》，上文有“先人有言”四字，系司马迁引其父亲的话。

⑥自待：自我期待。浅：浅薄。

然大著述者，必深於博雅，而尽见天下之书，然后无遗恨①。当迁之时，挟书之律初除②，得书之路未广，亘三千年之史籍，而跼蹐於七八种书③，所可为迁恨者，博不足也。凡著书者，虽采前人之书，必自成一家言。左氏，楚人也，所见多矣，而其书尽楚人之辞④；公羊，齐人也，所闻多矣，而其书皆齐人之语⑤。今迁书全用旧文，间以俚语，良由采摭未备，笔削不遑⑥，故曰：“予不敢堕先人之书，乃述故事，整齐其传，非所谓作也⑦。”刘知几亦讥其多聚旧记，时插杂言⑧。所可为迁恨者，雅不足也。

①博雅：广博典雅。恨：缺憾。

    ②挟书之律：公元前213年秦始皇下令：除秦博士官藏书和秦国史书以外，所有的《诗》、《书》、百家语和史书一律焚毁，私人不得保存，史称挟书之律。至汉惠帝四年(前191午)，挟书之律始废。   

    ③亘：横贯，尽。跼蹐：狭隘，不舒展，这里指局限。按，郑樵沿用班固之说，认为司马迁写《史记》只参考了七八种书，此说毫无根据。

    ④ 郑樵《通志·氏族略》认为，《春秋传》的作者系楚国左史倚相的后人，而不是左丘明。

    ⑤公羊，指公羊高，相传是孔门子夏的弟子，曾口传《春秋》的“微言大义”，到汉景帝时，由他的玄孙公羊寿与齐人胡毋子都写录成书，这就是今本《春秋公羊传》。

    ⑥俚语：民间俗语。采摭：搜集摘取。未备：不全。笔削：指修改文字。古代无纸，书写于竹简木札上，遇有讹误，则用刀削去并用笔改正过来，故称笔削。不遑：来不及。 

    ⑦四句：语引《史记·太史公自序》。堕：通“隳”，毁坏。故事：旧事。整齐：整顿使之整齐划一。 

⑧二句：参见《史通·六家》篇。讥，指责，非难。  

 大抵开基之人不免草创，全属继志之士为之弥缝①。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②，其实一也③。《乘》、《梼杌》无善后之人④，故其书不行。《春秋》得仲尼挽之于前，左氏推之于后，故其书与日月并传。不然，则一卷事目⑤，安能行于世!自《春秋》之后，惟《史记》擅制作之规模⑥。不幸班固非其人，遂失会通之旨，司马氏之门户自此衰矣⑦!

    ①属：通“嘱”，托付。弥缝：弥补缝合。毁坏。

    ②三句：语见《孟子·离娄下》。《乘》、《檮杌》、《春秋》是春秋时代晋、楚、鲁三国史书的名称。   

    ③句意：它们在体例上、内容上，实际是一样的，即都是编年体，都是记载春秋时期诸侯争霸的史事。

    ④善后：指事情发生后，妥善加以安排处理。这里指学术上的继承人。

    ⑤事目：记事目录。

⑥惟：通“唯”，只有，仅仅。擅：据有，拥有。

⑦门户：学术派别，此指纪传体通史体例。

    班固者，浮华之士也①，全无学术，专事剽窃。肃宗问以制礼作乐之事②，固对以在京诸儒必能知之。傥臣邻皆如此③，则顾问何取焉!及诸儒各有所陈，固惟窃叔孙通十二篇之仪④，以塞白而已⑤。傥臣邻皆如此，则奏议何取焉!肃宗知其浅陋，故语窦宪曰⑥：“公爱班固而忽崔骃，此叶公之好龙也。⑦”固於当时，已有定价；如此人材，将何著述⑧!

①浮华：华而不实。

    ②肃宗：即东汉章帝刘炟。据《后汉书·曹褒传》载，章帝时，班固担任玄武司马(属皇帝的顾问官)，章帝曾召班固，问如何改定礼制，班固说：“京师诸儒，多能说礼，宜广招集，共议得失。”引起章帝不满。   

    ③傥：连词，傥若，如果。臣邻：指皇帝左右的大臣。

    ④叔孙通：西汉初年薛县人(今山东滕县南)人。曾为秦博士。秦末，先为项羽部属，后附刘邦，任博士。刘邦称帝，他采择古礼，结合秦制，定立朝仪，为《汉仪》十二篇。后为太子太傅。汉王朝朝章典礼，都由他所定。

    ⑤塞白：敷衍搪塞。

    ⑥窦宪(?一92年)：字伯度，东汉扶风平陵(今陕西咸阳西北)人。妻妹为章帝皇后。和帝即位后，太后临朝，他为侍中，操纵朝政。永元元年(89年)，率兵击败北匈奴贵族，后任大将军。弟兄横暴京师，四年(92年) 和帝策谋诛窦氏，他因而自杀。

    ⑦二句：引自《后汉书·崔骃传》。崔骃，字亭伯，东汉涿郡安平（今河北安平)人，善文章。与班固、傅毅齐名。叶公好龙：语出刘向《新序·杂事》篇。据说叶公子高喜欢龙，屋宇器物上都画上龙；但真龙来了，他却大惊而逃。借以比喻并不是真正爱人才。

⑧将：介词，以。

《史记》一书，功在十表，犹衣裳之有冠冕，木水之有本原；班固不通旁行邪上①，以古今人物强立差等。且谓汉绍尧运②，自当继尧，非迁作《史记》厕於秦、项③，此则无稽之谈也。由其断汉为书，是致周、秦不相因④，古今成间隔。自高祖至武帝，凡六世之前，尽窃迁书⑤，不以为惭；自昭帝至平帝，凡六世，资於贾逵、刘歆⑥，复不以为耻。况又有曹大家终篇⑦，则固之自为书也几希⑧!往往出固之胸中者，《古今人表》耳，他人无此谬也。後世众手修书，道傍筑室⑨；掠人之文，窃钟掩耳；皆固之作俑也⑩。

①旁行邪上：即旁行斜上。指用表格形式排列的各式表、谱等的体例。不通旁行邪上，谓《汉书·古今人表》没价值，对此，后世史学家有不同看法。

②汉绍尧运：语见《汉书·叙传》。此说在东汉初已流行，班彪《王命论》也持此说，这是当时儒生阿谀皇帝的话，实不始于班固。绍，继承，尧，即唐尧。运，指世运、国运。

    ③句意：非议《史记》置《高祖本纪》于《秦始皇本纪》、《项羽本纪》之间。厕：杂置。秦、项：指秦始皇、项羽二人本纪。

    ④致：导致，造成。因：因袭。

    ⑤句意：谓《汉书》有关武帝以前的记载，全部抄袭《史记》。按：《汉书》有关这一段记载，虽多袭用《史记》原文，但也增补了不少史料。

    ⑥资：依赖，凭借。贾逵(30-101年)：字景伯，东汉扶风平陵(今陕西咸阳西北)人。刘歆再传弟子。官至侍中。明帝时，献所作《春秋左氏传解诂》、《国语解诂》。又与班固并校秘书，应对左右。章帝时，在白虎观、云台讲授《古文尚书》、《左氏传》。按，贾逵未续《史记》，郑樵这里说“资于贾逵”，不知依据何书。

    ⑦曹大家 (约49一约120年)：即班昭，班彪之女，班固之妹。因其丈夫名曹寿(字世叔)，故被尊称为“曹大家”。《汉书》八表及《天文志》即为她和马续共同撰成。

    ⑧几希：几乎很少。希，通“稀”。

    ⑨道傍筑室：谚语曰：“作舍道旁，三年不成。”这里讥讽众手修书，无统一领导，意见不一致。

⑩窃钟掩耳：语见《吕氏春秋·自知》。比喻自己欺骗自己。这里讥讽班固盗袭成文。作俑：制造殉葬的偶像。俑，古代用来陪葬的木偶人或泥偶人。《孟子·梁惠王上》：“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后世用以比喻首开恶例。

固之事业如此，后来史家奔走班固之不暇，何能测其浅深①!迁之于固，如龙之于猪，奈何诸史弃迁而用固，刘知几之徒尊班而抑马②!且善学司马迁者，莫如班彪③。彪续迁书，自孝武至于后汉；欲令后人之续己，如己之续迁；既无衍文④，又无绝绪⑤；世世相承，如出一手；善乎其继志也!其书不可得而见；所可见者，元、成二帝赞耳。皆于本纪之外，别记所闻，可谓深入太史公之阃奥矣⑥!

①何：副词，表疑问，怎么，哪里。浅深：偏义词，这里指学识肤浅。

    ②尊班而抑马：刘知几不主张写通史，十分赞赏班固《汉书》断代为史的体例。详见《史通·六家》篇。

    ③莫：无指代词，没有谁。   

    ④衍文：指书中因传写错误而多出的字句，此指内容上的重复。

    ⑤绝绪：同“绝嗣”，无子接代。这里借喻事业中断。

⑥太史公：即司马迁。阃奥：本指室内深隐之处，后用来比喻学问隐微深奥的境界。

凡左氏之有“君子曰”者，皆经之新意；《史记》之有“太史公曰”者，皆史之外事①，不为褒贬也；间有及褒贬者，褚先生之徒杂之耳②。且纪传之中，既载善恶，足为鉴戒，何必于纪传之后更加褒贬!此乃诸生决科之文③，安可施于著述，殆非迁、彪之意。况谓为赞，岂有贬辞。后之史家，或谓之“论”，或谓之“序”，或谓之“铨”，或谓之“评”④，皆效班固，臣不得不剧论固也⑤。司马谈有其书，而司马迁能成其父志；班彪有其业，而班固不能读父之书。固为彪之子，既不能保其身，又不能传其业，又不能教其子⑥，为人如此，安在乎言为天下法⑦!范晔、陈寿之徒继踵⑧，率皆轻薄无行⑨，以速罪辜⑩，安在乎笔削而为信史也!

①史之外事：史事以外的事情。

    ②褚先生：即褚少孙。通经术。西汉元帝、成帝间为博士。曾为司马迁《史记》补缺。

    ③诸生：即生员。唐、宋以后官学在学学生的通称。决科之文：指参加科举考试所做的文章。宋时进士诸科主要考试论策，要求考生就经史某些问题进行评论。

    ④或谓之“论”四句：荀悦《汉纪》谓之“论”，刘珍《东观汉记》谓之“序”，谢承《后汉书》谓之“铨”，陈寿《三国志》谓之“评”。

    ⑤剧论：狠狠地批评。   

    ⑥固为彪之子四句：班彪曾续《史记》，作《史记后传》六五篇。而班固则断代为史，失去其父续《史记》之意。永元元年(89年)，班固因窦宪事受牵连，后死于狱中。班固的儿子也多不遵守法度。所以，郑樵据此批评他“既不能保其身，又不能传其业，又不能教其子”。(事见《后汉书·班固传》)

    ⑦此句是“言为天下法安在乎”的倒装。

    ⑧继踵：即接踵。踵，脚后跟。脚踵相接，形容人多。此指争相仿效。

    ⑨率：副词，一概，全部。

⑩速：招致；罪辜，即犯罪。意为“招致犯罪”教材翻译为“因而迅速招致犯罪”，错误。范哗在南朝宋元嘉年间，因谋反罪被杀；陈寿也曾因父丧有疾，使婢和药，其后又不听从母亲嘱托归葬洛阳，遭人指责非议。郑樵因反对班固，连带也痛诋范哗和陈寿。

    孔子曰：“殷因於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礼，所损益可知也。”此言相因也①。自班固以断代为史，无复相因之义；虽有仲尼之圣，亦莫知其损益。会通之道，自此失矣!语其同也，则纪而复纪，一帝而有数纪；传而复传，一人而有数传。天文者，千古不易之象，而世世作天文志；《洪范五行》者②，—家之书，而世世序五行传。如此之类，岂胜繁文!语其异也，则前王不列于后王，后事不接于前事；郡县各为区域，而昧迁革之源③；礼乐自为更张④，遂成殊俗之政。如此之类，岂胜断绠⑤!

①六句：引自《论语·为政》篇。因，沿袭。损益，增减。

    ②《洪范五行》：即《洪范五行传》。西汉刘向撰，已佚。此书集录上古以来以至秦汉符瑞灾异的事变，说明它的祸福占验，是西汉经学家宣扬封建迷信的书。从《汉书》以下，许多“正史”都立有《五行志》，郑樵认为大概是本于此。

    ③二句：指断代史只叙述当代的郡县区域，就无法知道它们的沿革变迁。昧：本义为昏暗，此处为使动用法，使不清楚。 

    ④更张：本指调整乐器上的弦。张，本义为弓上的弦，名词。这里“更张”是动词，更改之意。

⑤断绠：比喻割断事物之间的有机联系。绠，汲水桶上的绳索。

曹魏指吴、蜀为寇，北朝指东晋为僭；南谓北为索虏，北谓南为岛夷①；《齐史》称梁军为义军②，谋人之国可以为义乎!《隋书》称唐兵为义兵③，伐人之君可以为义乎!房玄龄董史册，故房彦谦擅美名④；虞世南预修书，故虞荔、虞寄有嘉传⑤。甚者，桀犬吠尧，吠非其主⑥。《晋史》党晋而不有魏，凡忠于魏者，目为叛臣⑦，王凌、诸葛诞、母丘俭之徒抱屈黄壤⑧；《齐史》党齐而不有宋，凡忠于宋者，目为逆党，袁粲、刘秉、沈攸之之徒含寃九泉⑨。噫!天日在上，安可如斯!似此之类，历世有之。伤风败义，莫大乎此!

    ①四句：北齐魏收作《魏书》，称司马氏建立的东晋政权为僭晋，称桓玄、刘裕、萧道成、萧衍等人为岛夷。梁沈约作《宋书》，立《索虏传》，称北魏为索虏。僭，超越本分，假冒。岛夷，古代东南夷之称，因东南滨海，地势低下，故称。“僭”、“岛夷”、“索虏”都是对人的蔑称。   

    ②《齐史》称梁军为义军：《南齐书·东昏侯传》：“永元二年(500年)十二月，雍州刺史梁王起义兵于襄阳。” 梁王，即梁武帝萧衍，南朝梁的建立者。曾任齐雍州刺史，镇守襄阳。乘齐内乱，夺取政权。   

    ③《隋书》称唐兵为义兵：《隋书·炀帝纪》：“大业十三年(617年)，唐公起义师于太原。” 唐公，即唐高祖李渊。大业十三年，李渊任太原留守。时隋朝在农民大起义打击下土崩瓦解，他乘机起兵反隋，攻取长安，次年逼隋帝让位，自称皇帝，建立唐朝。   

    ④房玄龄(579—648年)：字乔，齐周临淄(今山东淄博东北)人。隋末举进士。唐兵入关中，归李世民，任秦王府记室。后参预玄武门之变，助李世民取得帝位。贞观元年(627年)为中书令，后任尚书左仆射。他长期执政，后封梁国公。曾受诏监修诸代史。董，监督，此指监修。房彦谦：房玄龄之父，隋时任司隶刺史，传见《隋书》卷六六。传中称他一生“清白”，“一言一行，未尝涉私”等。

⑤虞世南：字伯施，唐余姚(今浙江余姚)人。虞荔子，后过继其叔虞寄为子。隋时任秘书郎，人唐后任弘文馆学士，后改秘书监。按，唐修《五代史志》，世南并未参与。但因为是弘文馆学士，据《旧唐书·褚亮传》说：太宗：“每军国务静，即便引见，讨论坟籍，商略前载。”郑樵所谓预修书，大概指此。虞荔、虞寄都知名于南朝梁、陈间。传见《陈书》卷一九。《陈书》作者姚思廉同虞荔、虞世南父子为世交，故专为虞荔、虞寄兄弟立传，并曲笔粉饰。

    ⑥句意：夏桀养的狗咬尧，因为尧不是它的主人。意为狗不分善恶，只知替主人去咬人。 此处批评任情褒贬 。

    ⑦党：袒护，偏袒。有：通“友”，亲善，友爱。目:看作。

    ⑧王凌、诸葛诞、母丘俭：三人均为曹魏大将。嘉平年间，司马懿父子杀皇室武卫将军曹爽，专国政，阴谋夺取曹氏帝位。魏太尉王凌、镇东大将军诸葛诞、征东大将军母丘俭先后起兵反对，兵败被杀，被指为叛臣。黄壤：即黄泉，地下深处，指人死后埋葬的地方。与下文“九泉”同义。 

 ⑨袁粲、刘秉、沈攸之：三人均为南朝宋人。袁粲，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泰豫元年(472年)，以尚书令受明帝遗命，辅佐苍梧王(后废帝)。顺帝初，任中书监，镇石头城(今江苏南京)。刘秉，南朝刘宋宗室，官至尚书令。沈攸之，字仲达。历官至荆州刺史，车骑大将军。顺帝初，齐王萧道成专国政，并准备取代顺帝，攸之不满，遂起兵讨伐，不久兵败走死。时粲、秉也密谋起兵响应，事泄被杀。《南齐书》称他们为叛逆。

迁法既失，固弊日深，自东都至江左①，无一人能觉其非。惟梁武帝为此慨然②，乃命吴均作《通史》③，上自太初④，下终齐室，书未成而均卒。隋杨素又奏令陆从典续《史记》⑤，讫于隋，书未成而免官。岂天之靳斯文而不传与⑥?抑非其人而不佑之与⑦?

①东都：指洛阳，这里代称东汉。江左：指长江下游以东地区，今江苏省一带。古人叙地理以东为左，以西为右，故称江东为江左。东晋及南朝都建都于南京，在江左，这里代称东晋、南朝。   

    ②慨然：愤激的样子。   

    ③吴均：字叔庠，南朝梁吴兴故鄣(今浙江安吉)人。梁武帝时任奉朝请。后又被召见，使撰《通史》，撰成本纪和世家，列传未就而卒。后人续编成书，共六百卷，已佚。

    ④太初：指上古时代。

⑤杨素：字处道，隋弘农华阴(今陕西华阴)人。北周武帝时任司城大夫等职，隋时封越国公。后任尚书左仆射，执掌朝政。参与宫廷政变，废太子杨勇，拥立隋炀帝，后封楚国公，官至司徒。陆从典：隋吴郡吴(今江苏苏州)人。隋时任著作佐郎，杨素奏命其续写《史记》，书未成，因弟罪受牵连，免官。

    ⑥靳：吝惜。斯文：语见《论语·子罕》篇，本指礼乐制度，此指通史体裁。与：疑问语气词，相当“呢”。

⑦抑：连词，表示选择，相当“还是”。佑：佐助。

 自唐之后，又莫觉其非；凡秉史笔者①，皆准《春秋》，专事褒贬。夫《春秋》以约文见义②，若无传释③，则善恶难明；史册以详文该事④，善恶已彰，无待美刺⑤。读萧、曹之行事⑥，岂不知其忠良；见莽、卓之所为⑦，岂不知其凶逆。夫史者，国之大典也⑧；而当职之人，不知留意于宪章，徒相尚于言语⑨；正犹当家之妇，不事饔飧⑩，专鼓唇舌，纵然得胜，岂能肥家!此臣之所深耻也!

①秉：执、持。

②约文：简单的文字。见义：表现作者的思想观点。

③传释：指《左传》等专门解释《春秋》的书籍；释：阐发解释。教材注释误。

④该：通“赅”，包括一切，详备。

⑤美刺：赞美和指责。

    ⑥萧：即萧何(?一前193年)。西汉初大臣。沛县(今江苏沛县)人。秦时为沛县书吏，后佐刘邦起义，为刘邦的重要谋士，后封为赞侯。汉初的律令制度多由他制定。曹：即曹参，西汉初大臣。沛县人。秦末从刘邦起义，屡立战功。汉朝建立，封平阳侯。后继萧何为汉惠帝丞相。

⑦莽：即王莽，汉元帝皇后侄，西汉末以外戚掌握政权，成帝时封新都侯。元始五年(5年)毒死平帝，自称假皇帝。元始元年(8年)称帝，改国号为新，年号始建国。更始元年(23年)，新王朝在赤眉、绿林等农民起义军的打击下崩溃，他在绿林军攻人长安时被杀。卓：即董卓（？—192年），字仲颖，陇西（今甘肃岷县）人。本为凉州豪强，灵帝时任并州牧。灵帝死，何进与袁绍谋诛宦官，召董卓入京。董卓到京后，废少帝刘辩，立献帝刘协，专断朝政，引起各地军阀反抗。后被王允、吕布所杀。

⑧大典：重要的文献典籍。

⑨宪章：典章制度。徒：只是，仅仅。相尚：相互推崇、提倡。

⑩饔飧：早饭称饔，晚饭称飧。

 江淹有言①：修史之难，无出于志。诚以志者，宪章之所系，非老于典故者②，不能为也。不比纪传，纪则以年包事，传则以事系人，儒学之士皆能为之。惟有志难；其次莫如表。所以范晔、陈寿之徒能为纪传而不敢作表、志。志之大原起于《尔雅》。司马迁曰“书”，班固曰“志”，蔡邕曰“意”④，华峤曰“典”⑤，张勃曰“录”⑥，何法盛曰“说”⑦。余史并承班固，谓之“志”，皆详于浮言，略于事实，不足以尽《尔雅》之义。臣今总天下之大学术而条其纲目，名之曰“略”。凡二十略，百代之宪章、学者之能事尽于此矣。其五略⑧，汉、唐诸儒所得而闻；其十五略⑨，汉、唐诸儒所不得而闻也。

①江淹(444—505年)：字文通，南朝梁济阳考城(今河南兰考东)人。历仕宋、齐、梁三朝。齐高帝建元二年(480年)初置史官，命他与檀超共掌其掌其事，拟定撰写齐史条例。梁武帝时，官至金紫光禄大夫，封澧陵侯。著有《齐史》十三卷。引文不见本传。《史通·古今正史》：“齐史，江淹始受诏著述，以为史之所难，无出于志”，郑樵之说，大概本于此。 

    ②老于典故：精通熟习典制和掌故。

    ③《尔雅》：我国最早的一部百科辞典，解释词义和各种名物。按，志体的起源，各家说法不一。郑樵认为起源于《尔雅》，故二十略中有六书、七音、昆虫草木等；刘知几说出于 《三礼》；章学诚也认为“盖出于官礼”。 

    ④蔡邕：字伯喈，东汉陈留(今河南杞县南)人。灵帝时为郎中，校书东观。熹平四年(175年)，与马日  等奏定六经文字，立碑太学门外，即熹平石经。后以班固《汉书》十志至王莽而止，遂与张华等共著《汉纪十意》。累百至中郎将。后被诬告为董卓同党，死于狱中。

    ⑤华峤：字叔骏，西晋平原高唐(今山东禹城西南)人。累官至秘书监。撰《汉后书》九七卷。其中《十典》未就而卒，由其子彻、畅续成。原书今佚，有辑本。 

⑥张勃：西晋人。祖籍敦煌(今甘肃敦煌)。晋武帝时为太子仆。著有《吴录》三十卷。

    ⑦何法盛：南朝宋人。著有《晋中兴书》，记东晋一代事迹。

⑧五略：指礼、职官、选举、刑法和食货五略。皆为前人所创。

⑨十五略：指天文、地理、灾祥、乐、谥、器服、都邑、氏族、昆虫草木、六书、七音、校仇、图谱、金石等十五略，在《总序》中，郑樵对十五略的内容均有说明，本选文略。

文选六：《魏孝文帝迁都》

节选自司马光《资治通鉴》。是研究北魏社会政治和评价孝文帝的重要史料。

[永明十一年]①，魏主以平城地寒，六月雨雪②，风沙常起，将迁都洛阳，恐群臣不从，乃议大举伐齐，欲以胁众。斋于明堂左个③，使太常卿王谌筮之④，遇“革”⑤。帝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⑥。’吉孰大焉⑦！”群臣莫敢言⑧。

①[永明十一年]：即公元493年。

②魏主：指北魏孝文帝拓跋宏，亦即元宏。即位时年仅5岁，由太皇太后冯氏当政。太和十四年(490年)冯氏死，他才亲政。亲政后，于493年将都城从平城迁至洛阳，并实行一系列汉化政策，对各族人民的融合和各族封建化的进程，都起了积极作用。雨：动词，降。

    ③斋：古时祭祀前整洁身心，以示虔敬。这里指祭祀。明堂左个：明堂是古代天子宣明政教的地方，凡朝会及祭祀、庆赏、选士、养老，教学等大典，均于其中举行。左个是左侧的偏室。指东堂北侧、南堂东侧、西堂南侧、北堂西侧的偏室。儒家传说，古礼：天子孟春之月居青阳左个；孟夏之月居明堂左个；孟秋之月居总章左个；孟冬之月居玄堂左个。明堂左个为大寝南堂东侧。   

    ④太常卿：官名，为九卿之一，掌祭祀礼乐等事。王谌：字厚诚，北魏太原晋阳(今山西太原市南晋阳镇)人，累官至太常卿、光禄大夫，受封为上党公。筮：用筮草占卦。

    ⑤革：卦名，为《周易》六十四卦之一。《周易·革》疏：“此卦明改制、革命，故名革也。”

    ⑥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为《周易·革卦》的象辞。汤、武：即商汤、周武王。⑦吉孰大焉：哪个吉祥比这个更大呢?孰，疑问代词，哪个，什么。

⑧莫：无指代词，没有谁。

尚书任城王澄曰①：“陛下弈叶重光，帝有中土②，今出师以征未服，而得汤、武革命之象，未为全吉也。”帝厉声曰：“繇云③：‘大人虎变’，何言不吉④！”澄曰：“陛下龙兴已久⑤，何得今乃虎变！”帝作色曰⑥：“社稷我之社稷，任城欲沮众邪⑦！”澄曰：“社稷虽为陛下之有，臣为社稷之臣，安可知危而不言！”帝久之，乃解⑧，曰：“各言其志，夫亦何伤⑨！”

①尚书：北魏时为协助皇帝处理政务的官员。任城王澄：字道镇，北魏景穆帝拓跋晃之孙。袭父云任城王爵位，官至吏部尚书，兼右仆射，积极支持孝文帝推行汉化政策和迁都洛阳，是孝文帝的重要谋士之一。

    ②奕叶：即累世。重光：谓其德如日、月、星、辰之重叠生光。比喻帝王功德的前后相继。帝：动词，统治。中土：指中原。

    ③繇：通“籀”。卜兆的占词。

    ④大人：指君主。虎变：如虎身上斑纹的变化。引文为《周易·革卦》爻辞。

    ⑤龙兴：比喻新王朝的兴起。

⑥作色：脸上变色，指生气。   

⑦社稷：土、谷之神，这里借指国家政权。沮：阻止。

⑧解：脸色缓和 。

⑨伤：妨害。 

既还宫，召澄入见，逆谓之曰①：“向者《革卦》，今当更与卿论之②。明堂之忿，恐人人竞言，沮我大计③，故以声色怖文武耳④。想识朕意⑤。”因屏人谓澄曰⑥：“今日之举，诚为不易。但国家兴自朔土⑦，徙居平城；此乃用武之地，非可文治。今将移风易俗，其道诚难，朕欲因此迁宅中原，卿以为何如？”澄曰：“陛下欲卜宅中土以经略四海⑧，此周、汉之所以兴隆也。”帝曰：“北人习常恋故，必将惊扰，奈何？”澄曰：“非常之事，故非常人之所及⑨。陛下断自圣心，彼亦何所能为！”帝曰：“任城，吾之子房也⑩！”

①逆：当面。

②更：副词，再，重新。

③沮：败坏。

④怖：恐吓。

⑤识：知道。

    ⑥屏：屏退。

    ⑦朔土：北方的土地。按，三国两晋时期，鲜卑族拓跋部居住在今内蒙古西部及山西北部，过着游牧射猎的生活。公元338年；拓跋部首领什翼犍建立代政权，建都于盛乐(今内蒙古和林格尔)，但不久为前秦符坚所灭。到386年，什翼犍孙子拓跋  又恢复代政权，不久迁都平城，开始称皇帝。故称“兴自朔土，徙居平城”。

    ⑧卜宅：指占卜建都之地。经略：经营略取。

    ⑨ 故：通“固”，本来。

⑩子房：张良字。相传为城父(今河南郏县)人。西汉初大臣。祖与父相继为韩昭侯、宣惠王等五世之相。秦末农民战争中，他聚众归刘邦，为刘邦的重要谋士，赞助刘邦建都长安，被封为留侯。

魏主使录尚书事广陵王羽持节安抚六镇①，发其突骑②。丁亥③，魏主辞永固陵④；己丑⑤，发平城，南伐，步骑三十馀万；使太尉丕与广陵王羽留守平城⑥，并加使持节⑦。羽曰：“太尉宜专节度⑧，臣正可为副。”魏主曰：“老者之智，少者之决，汝无辞也⑨。”

①录尚书事：汉代在宫廷内掌机要文书，助理政务的，称领尚书事，后改称录尚书事。录尚书事独揽大权，无所不总。凡掌重权的大臣常带此名号，北魏多以诸王领此官，当时人称之为录公。广陵王羽：字叔翻，北魏献文帝拓跋宏之子。太和九年(485年)受封为广陵王，官至尚书左仆射、太子太保、录尚书事。孝文帝迁都洛阳后，他领兵镇守留都平城。节：符节，古时使者所持以作凭证。六镇：为北魏太武帝平柔然后所设，指武川、抚冥、怀朔、怀荒、柔远、御夷六镇，都在今内蒙古与山西省接界地方。   

②征：征发。突骑：能冲突军阵的骑兵。

③丁亥：即公元493年7月7日。

④永固陵：孝文帝祖母冯太后的陵。

⑤己丑：即公元493年7月9日。

⑥太尉：三公之一，全国的最高军事长官

    ⑦加使持节：按魏晋以来制度，凡加使持节者有专杀之权。

    ⑧节度：部署，节制调度。

⑨二句句意：利用老年人的智慧经验，也利用少壮人的决心果断，你不要推辞了。

魏主自发平城至洛阳，霖雨不止①。丙子②，诏诸军前发。丁丑，帝戎服③，执鞭乘马而出。群臣稽颡于马前④。帝曰：“庙算已定，大军将进，诸公更欲何云⑤？”尚书李冲等曰⑥：“今者之举，天下所不愿，唯陛下欲之。臣不知陛下独行竟何之也⑦！臣等有其意而无其辞，敢以死请！”

①霖雨：连绵大雨。霖，久雨。

    ②丙子：此指公元493年7月26日。

    ③丁丑：此指公元493年7月27日。戎服：军服，这里用如动词。

    ④稽颡：古时一种跪拜礼。屈膝下拜，以额触地，表示极度的惶恐。稽，叩头至地。颡，额。

    ⑤庙算：庙堂的策划。指朝廷决定的重大谋略。

⑥李冲(450—498年)：字思顺，北魏陇西狄道(今甘肃临洮)人。官至尚书右仆射。曾建议立三长制以代替宗主督护制，又建议颁布新的租税法。后佐孝文帝拟定法律，主持营建洛阳新都的工程。

⑦竟：副词，究竟。之：动词，往。其宾语“何”为疑问代词，故提到“之”前。

帝大怒曰：“吾方经营天下，期于混壹①，而卿等儒生，屡疑大计；斧钺有常②，卿勿复言！”策马将出，于是安定王休等并殷勤泣谏③。帝乃谕群臣曰：“今者兴发不小，动而无成，何以示后！朕世居幽朔④，欲南迁中土；苟不南伐，当迁都于此，王公以为何如？欲迁者左，不欲者右。”南安王桢进曰⑤：“‘成大功者不谋于众⑥。’今陛下苟辍南伐之谋，迁都洛邑，此臣等之愿，苍生之幸也⑦。”群臣皆呼万岁。时旧人虽不愿内徙，而惮于南伐⑧，无敢言者，遂定迁都之计。

    ①期：希望。混壹：统一。壹，通“一”。

    ②句意：国有常刑。斧钺：古代军法用以杀人的斧子。这里泛指刑戮。

    ③安定王休：北魏景穆帝拓跋晃子。皇兴二年(468年)被封为安定王，历官征南将军、外都大官、大司马。孝文帝迁都洛阳后，他负责平城家眷的搬迁。殷勤：情意恳切深厚。

④幽朔：指北方极远的地方。

⑤南安王桢：北魏景穆帝拓跋晃子。皇兴二年(468年)被封为南安王，官至镇北大将军，相州刺史。跟随孝文帝南伐，支持和赞成迁都。

⑥语见《商君书·更法》篇，为商鞅引郭偃《新笺》语。

⑦辍：停止，废止。苍生：指百姓，众民。

⑧惮：畏惧，害怕。

    李冲言于上曰：“陛下将定鼎洛邑①，宗庙宫室，非可马上游行以待之。愿陛下暂还代都②，俟群臣经营毕功③，然后备文物、鸣和鸾而临之④。”帝曰：“朕将巡省州郡，至邺小停⑤，春首即还，未宜归北。”乃遣任城王澄还平城，谕留司百官以迁都之事⑥，曰：“今日真所谓革也。王其勉之⑦！”

①定鼎：即定都。鼎为古代传国的重器，王都所在，即鼎之所在，故称定都为定鼎。

②代都：指平城。

③俟：等待。毕：完成。

④和鸾：辇辂上的车铃。

⑤邺：在今河北临漳县西南。

⑥留司：指留都平城各官司。

⑦其：副词，表示劝告，希望。

帝以群臣意多异同，谓卫尉卿、镇南将军于烈曰①：“卿意如何？”烈曰：“陛下圣略渊远②，非愚浅所测。若隐心而言③，乐迁之与恋旧，适中半耳④。”帝曰：“卿既不唱异，即是肯同，深感不言之益。”使还镇平城，曰：“留台庶政⑤，一以相委⑥。”

①卫尉卿：为九卿之一，掌管宫门警卫。于烈：北魏代(今山西大同)人。官至散骑常侍，车骑大将军。封洛阳侯。孝文帝迁都洛阳后，留都平城的一切政务均交他处理。并参与朝廷机密大事。

    ②渊远：深远。

    ③隐心而言：指凭个人揣度而言。隐，审度。

    ④二句句意：赞成迁都的与不赞成迁都的正好各占一半。适，正好。

    ⑤留台：留都的政务机关。古代王朝迁都后，在旧都常置官留守，故称留守政务机关为留台。

⑥委：托付。

[建武元年正月)乙亥①，魏主如洛阳西宫。中书侍郎韩显宗上书陈四事②：

其一，以为：“窃闻舆驾今夏不巡三齐③，当幸中山④。往冬舆驾停邺，当农隙之时，犹比屋供奉⑤，不胜劳费。况今蚕麦方急，将何以堪命！且六军涉暑⑥，恐生疠疫。臣愿早还北京⑦，以省诸州供张之苦⑧，成洛都营缮之役⑨。”

①建武元年乙亥：即公元494年2月20日。

    ②中书侍郎：是中书监、令的副职，参与朝政。 韩显宗(?--499年)：字茂亲。北魏昌黎棘城(今辽宁义县西)人。历官著作佐郎、中书侍郎、右军府长史等。多次上书议论时政，著有《燕志》、《孝友传》各十卷。

    ③舆驾：帝王的车乘。三齐：古地区名。秦亡，项羽以齐国故地立故齐王族人田都为齐王，都临淄(今山东淄博市东北)；田市为胶东王，都即墨 (今山东平度东南)；田安为济北王，都博阳(今山东泰安东南)，称为三齐，相当今山东省大部地区。

    ④幸：特指皇帝到某地。中山：古封国名，治所在卢双(今河北定县)。

    ⑤比屋：家家户户。

    ⑥六军：周制，天子有六军，诸侯国三军、二军、一军不等，这里指全国所有的军队。

⑦北京：这里指北方的都城平城。

⑧供张：供奉张罗。

⑨营缮：营造修治。

其二，以为：“洛阳宫殿故基，皆魏明帝所造①，前世已讥其奢。今兹营缮，宜加裁损。又，顷来北都富室②，竞以第舍相尚；宜因迁徙，为之制度。及端广衢路，通利沟渠③。”

①魏明帝：即曹睿，字元仲，曹丕子。公元205—239年在位。

②顷来：近来。

③端广：教材译为“端端正正地扩大”，错误。当为“调直拓宽”。衢路：四通八达的道路。

其三，以为：“陛下之还洛阳，轻将以骑。王者于闱闼之内①，犹施警跸②，况涉履山河，而不加三思乎！”

①闱闼：寝室左右的小屋。这里指深宫。

②警跸：警戒禁止行人。古代帝王出巡时，清道禁止通行称跸。

其四，以为：“陛下耳听法音①，目玩坟典②，口对百辟③，心虞万机④，景昃而食⑤，夜分而寝⑥；加以孝思之至⑦，随时而深；文章之业，日成篇卷；虽睿明所用⑧，未足为烦，然非所以啬神养性，保无疆之祚也⑨。伏愿陛下垂拱司契而天下治矣⑩。”

帝颇纳之。

①法音：法王的声音。法王，佛教对释迦牟尼的尊称。

②玩：研习。《坟》、《典》：即《三坟》《五典》，都是古代传说的书籍名称。

③百辟：即百官，泛指公卿百官。

④虞：忧虑。万机：指皇帝所须处理的各种政务。

⑤景昃：太阳偏西，指中午以后。

    ⑥夜分：即夜半。

    ⑦孝思：居丧思念。这里指孝文帝不忘其祖母冯太后。

⑧睿明：指聪明、智慧，同“睿智”。

⑨啬：爱惜。祚：福。

⑩垂拱司契：谓清静无为。垂拱：垂衣拱手，形容无所事事。司契：语出《老子》第七十九章。《老子》的话是说有德的人就象圣人拿着负债人的借据存根而不要求偿还债务。这里是希望魏主清静无为，不要向老百姓索取东西。

显宗又上言，以为“昔周居洛邑，犹存宗周①；汉迁东都②，京兆置尹③。案《春秋》之义，有宗庙曰都，无曰邑。况代京④，宗庙山陵所托，王业所基，其为神乡福地，实亦远矣，今便同之郡国⑤，臣窃不安。谓宜建畿置尹，一如故事，崇本重旧，光示万叶⑥。

    ①宗周：周迁都洛邑后，称其故都丰、镐为宗周。   

    ②东都：西汉建都长安，东汉建都洛阳，因洛阳在长安之东，故称东都。

    ③京兆：为汉三辅之一，治所在长安(今西安市西北)，其长官为尹，相当于郡太守。因其地属畿辅，故不称郡，以示区别。

    ④代京：指平城。

    ⑤便：简便。   

⑥万叶：即万代。

　　“又，古者四民异居，欲其业专志定也。太祖道武皇帝创基拨乱①，日不暇给，然犹分别士庶，不令杂居，工伎屠沽，各有攸处②；但不设科禁，久而混殽③。今闻洛邑居民之制，专以官位相从，不分族类。夫官位无常，朝荣夕悴，则是衣冠、皁隶不日同处矣④。借使一里之内，或调习歌舞，或讲肄诗书⑤，纵群儿随其所之，则必不弃歌舞而从诗书矣。然则使工伎之家习士人风礼，百年难成；士人之子效工伎容态，一朝而就。是以仲尼称里仁之美⑥，孟母勤三徙之训⑦。此乃风俗之原，不可不察。朝廷每选人士，校其一婚一宦以为升降⑧，何其密也！至于度地居民，则清浊连甍⑨，何其略也！今因迁徙之初，皆是空地，分别工伎，在于一言，有何可疑而阙盛美⑩！

    ①道武皇帝：即拓跋珪。

    ②工伎：指有技艺的手工业劳动者。屠沽：即屠酤，屠户和卖酒者。攸：特指代词，同“所”，攸处；即“所处”，用如名词，指代所处的地方。

③科：法律条文。混觳：混杂，错乱。觳，同“淆”。

④悴：衰弱。衣冠：指士族。皂隶：奴隶。

⑤调习：训练，练习。讲肄：讲习。肄：学习，练习。

    ⑥仲尼：孔子字。里仁之美：语出《论语·里仁》篇，原文作“里仁为美”，意思是居住的地方，要求仁德之所在才是好的。里，用为动词，居住。

    ⑦孟母：即孟子的母亲。三徙之训：相传孟子幼年因住处靠近墓地，嬉游时“为墓间之事”，孟母于是迁至街市附近，又学为贾人买卖之事，再迁至学宫旁，“乃设俎豆揖让进退”。孟母认为这才是“居吾子”之地，才定居下来。

    ⑧校：查对，这里指考察。

    ⑨句意：清浊两等人混杂在比邻之内。甍：屋脊。

⑩阙：损害。

　　“又，南人昔有淮北之地①，自比中华②，侨置郡县③。自归附圣化，仍而不改④，名实交错⑤，文书难辨。宜依地理旧名，一皆厘革⑥，小者并合，大者分置，及中州郡县，昔以户少并省⑦，今民口既多，亦可复旧。”帝览奏，甚善之。

①南人：指南朝政权。淮北：指淮河以北地区。

    ②中华：我国古代华夏族兴起于黄河流域，文化发达，历史悠久，自认为居四方之中，因称其地为中华，亦称中原，中国。

    ③侨置郡县：东晋、南朝时在其管辖地区内用北方地名设立的郡县。按，当时北方由于战乱，北方人民与士族大量南迁，多相聚而居，保持原籍贯，统治集团因而设置侨州、侨郡、侨县、安置北方士族，保持其封建特权。所置侨州、郡、县，多沿袭北方原地名。

    ④仍：因循，因袭。

    ⑤名实：名称与实际。

    ⑥厘革：改正。厘，更改。 

⑦中州：指黄河中游地区。并省：合并减省。

 [二月]壬寅①，魏主北巡。癸卯②，济河。三月壬申③，至平城。使群臣更论迁都利害，各言其志。燕州刺史穆罴曰④：“今四方未定，未宜迁都。且征伐无马，将何以克？”帝曰：“厩牧在代⑤，何患无马！今代在恒山之北⑥，九州之外⑦，非帝王之都也。”

①壬寅：即公元494年3月19日。

②癸卯：公元494年3月20日。

③三月壬申：即公历4月18日。

    ④燕州：地名，治所在今河北省昌平县。刺史：州的长官，掌管—州的军政大权。穆罴：北魏代(今山西大同)人。官至侍中，中书监。后参与穆泰反叛，削官为民。   

    ⑤厩牧：马棚和牧地。

    ⑥恒山：山名，五岳中的北岳，也名常山，主峰在河北曲阳县西北。

⑦九州：传说上古时代，我国中原地区划分为九州。这里指中原地区。

尚书于果曰①：“臣非以代地为胜伊、洛之美也②。但自先帝以来，久居于此，百姓安之；一旦南迁，众情不乐。”平阳公丕曰③：“迁都大事，当讯之卜筮④。”帝曰：“昔周、召圣贤⑤，乃能卜宅。今无其人，卜之何益！且卜以决疑，不疑何卜！黄帝卜而龟焦⑥，天老曰⑦‘吉’，黄帝从之。然则至人之知未然，审于龟矣⑧。王者以四海为家，或南或北，何常之有⑨！朕之远祖，世居北荒，平文皇帝始都东木根山，昭成皇帝更营盛乐，道武皇帝迁于平城。朕幸属胜残之运⑩，而独不得迁乎！”群臣不敢复言。

    ①于果：代(治今山西大同)人，历宫中散骑常侍、光禄大夫、尚书、朔、华、并、恒四州刺史。   

②伊洛：伊水和洛水，是中原地区的两大河流。这里指中原地区。

    ③平阳公：北魏泰武帝时任羽林中郎将，后封平阳公。孝文帝时，进封东平王，官至太尉，录尚书事。曾反对孝文帝迁都。 

    ④讯：询问。  卜筮：指古代占卜，用龟甲称，用筮草称筮，合称卜筮。

    ⑤周：即周公，周王弟。曾助武王灭商。武王死后，成王年幼，由他摄政。他平定了内部的反叛势力，大规模分封诸侯，制礼作乐，建立典章制度，并营建洛邑(今河南洛阳)作为东都。召：即召公，名奭。周代燕国的始祖，曾佐武王灭商，被封于燕。成王时任太保，与周公旦分陕(今河南陕县)而治，陕以西由他治理。

    ⑥卜而龟焦：古代卜筮灼龟，以龟所裂纹路判断吉凶。如龟灼焦是不吉利的征兆。

    ⑦天老：相传是黄帝手下的一个大臣。

⑧至人：指所谓完美无缺的圣人。审：审察，弄明白。

⑨之：结构助词，使宾语“何常”提到动词“有”前。意思是定的家呢?哪里有固定的家呢？

⑩平文皇帝：拓跋郁律谥号。东木根山  在今河北省尚义西北。昭成皇帝：拓跋什翼犍的谥号。盛乐：今内蒙古和林格尔。胜残：遏制凶残的人，使不能作恶。

选文七：《食货典·田制》（节选）

    节选自《通典》卷一、二《食货门》。是研究北魏均田制的重要史料。

孝文太和元年三月①，诏曰：“去年牛疫死伤太半，今东作既兴②，人须肄业③。有牛者加勤于常岁，无牛者倍佣于余年④。一夫制理四十亩，中男二十亩⑤。无令人有余力，地有遗利。”

①孝文：北魏孝文帝拓跋宏。太和元年： 公元477年。

    ②东作：语出《尚书·尧典》，指春耕。

    ③肆业：尽力于农业生产。肆：尽，极。

    ④余年：暮年，晚年。在此指剩余的时间。

⑤中男：未成年的男子。

时李安世上疏曰①：“臣闻量地画野②，经国大式；邑地相参，致理之本③。井税之兴，其来日久④；田莱之数，制之以限⑤。盖欲使土不旷功，人罔游力⑥。雄擅之家，不独膏腴之美⑦；单陋之夫，亦有顷亩之分⑧。

①李安世(443—493年)：北魏赵郡平棘(今河北赵县南)人。孝文帝时任主客给事中、平安将军、相州刺史，封赵郡公。对北魏施行均田制起了重要作用。晚年在相州刺史任内，以倡导发展农业生产和镇压豪强李波家族而闻名。   

    ②量地画野：原文作“量入画野”，据《魏书·李安世传》校改。量地画野，指丈量土地，划分田野。经国：治理国家。大式：根本制度。   

③邑地相参：村落附近肥沃的土地与田野的荒地相互交错。致理：达到太平。

④井税：原指井田制的收税方式，此指田赋。

⑤田莱：指耕地和休耕地。

⑥旷：荒废；功：功效。罔：无；游力：剩余的精力。

⑦雄擅之家：指豪强士族有权势之家。

⑧单陋之夫：指孤寒低微，无权势的人。

窃见州郡之人，或因年俭流移①，弃卖田宅，漂居异乡，事涉数代。三长既立②，始返旧墟③，庐井荒凉④，桑榆改植。事已历远⑤，易生假冒，强宗豪族，肆其侵凌，远认魏晋之家⑥，近引亲旧之验。年载稍久，乡老所惑，群证虽多，莫可取据。各附亲知，互有长短，两证徒具，听者犹疑，争讼迁延，连纪不判⑦。良畴委而不开⑧，柔桑枯而不采，欲令家丰岁储，人给资用，其可得乎！

①年俭：歉年。俭：不丰足。流移：逃荒。

②三长：即三长制，孝文帝采纳李冲的建议，实行三长制，废除豪族地±拥有大量荫户的宗主督护制。即：以五家为邻，立一邻长；五邻为里，置一里长；五里为党，置一党长。

③旧墟：故乡，故里。

    ④庐井：古代井田制，八家共一井。此处泛指房舍田园。

⑤历远：经历的时间已很久远了。

    ⑥远认晋魏之家：冒认魏晋时代的本家或同族的人为自己的祖先。指把产权追溯到曹魏、晋代。

    ⑦纪：古代以十二年一纪。判：判决。连纪不判：经过多年诉讼仍未得到判决。

⑧良畴：良田。委：丢弃。

愚谓今虽桑井难复①，宜更均量，审其经界②，令分艺有准，力业相称③。细人获资生之利，豪右靡余地之盈④。无私之泽，乃播均于兆庶⑤；如阜如山，可有积于比户矣⑥。

又，所争之田，宜限年断⑦，事久难明，悉属今主。然后虚诈之人绝于觊觎⑧，守分之士免于凌夺。”

帝深纳之。均田之制，起于此矣。

①桑井：指桑榆、庐井。

②经界：原文作“经术”，据《魏书·李安世传》校改，指土地疆界。

③令分艺有准：使分配农田有一定标准。分艺：指分配农田。力业相称：使劳动力与所耕种的农田数两者相适应。业：作业，此指农田数。

④资生：生活所需的资财。靡：没有。盈：通“赢”，余。 

⑤无私之泽：朝廷大公无私的恩泽。兆庶：犹言兆民，即万民。

⑥比户：每家每户。

⑦宜限年断：应该规定一个年限，加以判决。断：判决。

⑧觊觎：非分的妄想。

     九年①，下诏均给天下人田：

诸男夫十五以上，受露田四十亩②，妇人二十亩，奴婢依良③。丁牛一头受田三十亩，限四牛。所授之田率倍之④，三易之田再倍之⑤，以供耕休及还受之盈缩⑥。

①九年：孝文帝太和九年(485年)。 

    ②露田：杜佑自注：“不栽树者，谓之露田”。露田是无主荒地，规定不能种桑、榆、枣等果木，亦不得卖买。

    ③奴婢依良：按照正丁一样授田。良：良丁，有户籍的正丁。

    ④句意：指在实际分配土地时，授田数大都加一倍，以备休耕，此即所谓“倍田”。

    ⑤三易之田：指耕种一次需要休耕二年的土地。此即所谓“易田”。

⑥句意：供耕休及还田、受田时增减变化的需要。  盈缩：伸长与缩短，即增减。

人年及课则受田①，老免②，及身没则还田，奴婢、牛随有无以还受③。

诸桑田不在还受之限④，但通入倍田分⑤。于分虽盈，不得以充露田之数，不足者以露田充倍⑥。

①课：指按国家规定，人到一定年龄，当担负的租调力役等赋税。

    ②老免：指民到年老时，可免除向国家缴纳赋税、服劳役。

    ③奴婢、牛随有无以还受：奴婢和耕牛，依据占有或不占有的情况来受田或还田。以上情况说明，丁男、丁女和奴隶被授予的露田，只有使用权，而无所有权。

    ④桑田：指已种植或允许种植桑、榆、枣等果木的土地。按规定，桑田为人户世业的土地，只领种，不还受，唐均田令称为“永业田”。

    ⑤通入倍田分：指桑田虽然不在受田、还田之内，但要计算在加倍授予的露田份内。

⑥不足者以露田充倍：指桑田不足的，可用加倍授予露田充数。

诸初受田者①，男夫一人给田二十亩，课莳余②，种桑五十树，枣五株，榆三根。非桑之土，夫给一亩，依法课莳榆、枣。奴各依良。限三年种毕，不毕，夺其不毕之地。于桑榆地分杂莳余果及多种桑榆者，不禁。

诸应还之田，不得种桑榆枣果，种者以违令论，地入还分③。

诸桑田皆为代业④，身终不还，恒从见口⑤。有盈者无受无还，不足者受种如法⑥。盈者得卖其盈，不足者得买所不足。不得卖其分，亦不得买过所足⑦。

诸麻布之土，男夫及课，别给麻田十亩，妇人五亩，奴婢依良，皆从还受之法⑧。

诸有举户老小残疾，无受田者，年十一以上及废疾者，各授以半夫田⑨。年踰七十者不还所受。寡妇守志者⑩，虽免课亦授妇田。

①诸初受田者：指原来没有桑田，现在由国家授予桑田的人。

②课：劝课，督责。莳：种植。

③地入还分：指应归还官府的露田，归入还田份内。

④代业：即世业。因避唐太宗李世民讳改。

⑤恒从见口：指每户占有的桑田数总是按现有人口计算。见：同“现”。

⑥句意：指每户桑田有多余的，既不受也不还；桑田不足的，其田亩数和应植的树木都必须达到法定的标准。

    ⑦“盈者得卖其盈”四句：指按人口计算，多余的桑田可以出卖，不足的部分必须买足。但不准出卖份内的，买进后的总数也不准超过每人法定的限额。

    ⑧“诸麻布之土”六句：指适宜种植麻布的地区，每个应受田的男子还可以领种麻田十亩，每个女子可领种五亩，奴婢也依照良丁的标准领种。但麻田要交还，不能成为“世业”，故云：“皆从还受之法”。  按：傅筑夫在《中国封建社会经济史》一书中说：“桑田为世业，照例麻田也应当为世业，而法令规定‘皆从还受之法’，显然是出于疏忽。”(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227页)

    ⑨半夫田：是正丁男所领种田亩数的一半。

    ⑩寡妇守志：在封建社会，妇女在丈夫死后不再嫁为“守志”，而再嫁则为“失节”。

诸还受人田，恒以正月。若始受田而身亡，及卖买奴婢、牛者，皆至明年正月，乃得还受。

诸土广人稀之处，随力所及①，官借人种莳，后有来居者，依法封授。诸地狭之处，有进丁受田而不乐迁者②，则以其家桑田为正田分；又不足，不给倍田；又不足，家内人别减分③。无桑之乡，准此为法。乐迁者听逐空荒④，不限异州他郡，唯不听避劳就逸。其地足之处，不得无故而移。

诸人有新居者，三口给地一亩，以为居室，奴婢五口给一亩。

男女十五以上，因其地分⑤，口课种菜五分亩之一⑥。

①随力所及：指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可以尽力开垦(但土地所有权仍属国家)。

    ②进丁：指成长为正丁的人。

    ③又不足，家内人别减分：如果田地仍不足，就由家庭其他成员分别减少份额田亩数，以匀给进丁。

    ④听逐空荒：指田地不足又愿意外迁的，可听凭他们到其他州郡有空闲荒地的地方去垦植。逐：追随，此指趋赴。

    ⑤因其地分：按照其田份额分田。

⑥口课种菜五分亩之一：指每口规定种菜五分之一亩。

诸一人之分，正从正，倍从倍，不得隔越他畔①。进丁受田者，恒从所近②。若同时俱受，先贫后富。再倍之田，放此为法。诸远流配谪③，无子孙及户绝者，墟宅、桑榆尽为公田，以供授受。授受之次，给其所亲，未给之间，亦借其所亲④。

诸宰人之官⑤，各随地给公田⑥：刺史十五顷，太守十顷，治中、别驾各八顷⑦，县令、郡丞六顷。更代相付⑧。卖者坐如律⑨。

①“诸一人之分”四句：指每人所受的份田，不论是正份还是加倍授予的倍田，都不得夹隔他人的份田。正从正，倍从倍：正田连着正田，倍田连着倍田。畔：田界。  

    ②恒从所近：指增加人口新授予土地，应从最近处授予。

    ③流：古刑之一，流放。配：发配，流放。谪：指贬职，调往边外。

    ④“授受之次”四句：分授田地的次序，按亲疏远近而定，未授期间，也借给其亲戚种植。

    ⑤宰人：官名。周代冢宰之属，后泛指官员。

    ⑥随地：原文作“随匠”，据《魏书·食货志》校改。《文献通考·田赋二》

作“随所”，《册府元龟》作“随近”，皆可通。指地方官在任职的地方随地给公田，给予的土地系代俸的职田。

    ⑦治中：官名。汉置，为州刺史的助理，主掌文书案卷。也称治中从事史，历代沿置。别驾：官名。汉置，为州刺史的佐吏，也称别驾从事史。

    ⑧更代相付：指官吏调职或免官，所受之田就交给接任官吏。说明此种公田使用权仅仅限于该官吏任职期间，皆调民力耕种。更代：替换。付：交付。

⑨坐如律：按法律治罪。

选文八：《二体》   

选自《史通》卷二。二论述编年、纪传二体的特点。

    三、五之代，书有《典》、《坟》①，悠哉邈矣②，不可得而详。自唐、虞以下迄于周，是为《古文尚书》③。然世犹淳质，文从简略，求诸备体，固以阙如④。既而丘明传《春秋》⑤，子长著《史记》，载笔之体⑥，于斯备矣!后来继作，相与因循；假有改张，变其名目，区域有限，孰能逾此。盖荀悦、张璠⑦，丘明之党也；班固、华峤⑧，子长之流也。惟此二家，各相矜尚⑨，必辨其利害，可得而言之。

①三、五之代：指传说中的三皇、五帝时代。典、坟：即《五典》、《三坟》，都是传说中我国最古的典籍。

②句意：很远很远啦。悠、邈，同义词，遥远。哉、矣，语气词，表示感叹。

③《古文尚书》：刘知几这里所说的《古文尚书》，是指东晋梅赜所献的伪《尚书》。

④以：副词，同“已”。阙如：欠缺。阙，同“缺”。如，词缀，无义。

    ⑤丘明：即左丘明。传：指注释或解释经义的文字，这里用作动词，指阐述，解释。传《春秋》：指左丘明撰《左传》。

    ⑥子长：即司马迁。载笔之体：指历史著作的体裁。

    ⑦荀悦：(148—209年)字仲豫。东汉颍川颍阴(今河南许昌)人。献帝时累官至侍中。曾作《申鉴》五篇，议论时政。又奉命用编年体删改班固《汉书》，撰成《汉纪》三十卷。张璠：西晋安定(今甘肃镇原东南)人，曾以秘书郎参加著作，著有《后汉纪》三十卷。

⑧华峤(?  一293年)：字叔骏，西晋平原高唐(今山东禹城西南)人。撰《汉后书》九十七卷，其中十典未成而卒。

⑨惟：副词，只有。表示范围。相：虚词兼起代词作用，：自己。矜尚：夸耀。    

   夫《春秋》者，系日月而为次，列时岁以相续①。中国外夷，同年共世，莫不备载其事，形于目前②。理尽一言，语无重出③。此其所以为长也。至于贤士贞女，高才隽德，事当冲要者，必盱衡而备言④；迹在沉冥者，不枉道而详说⑤。如绛县之老⑥，杞梁之妻⑦，或以酬晋卿而获记，或以对齐君而见录⑧。其有贤如柳惠⑨，仁若颜回⑩，终不得彰其名氏，显其言行。故论其细也，则纤芥无遗；语其粗也，则丘山是弃。此其所以为短也。

    ①《春秋》：此指《春秋左氏传》。《春秋》记事方法，是“以事系日，以日系月，以月系时，以时系年”。系，依附，联属。时，四时，即四季。

②备：副词，详尽。形：表现。

③句意：道理被—句话阐述尽了。尽，说尽，阐述尽，这里用如被动。

    ④当：正当，涉及。冲要：指军事或交通上重要的地方。这里指国政。盱衡：举目扬眉。盱，张目。衡，眉毛上扬。

    ⑤沈冥：隐晦，此指不预国政的人。沈，同“沉”。枉道：绕道。

⑥绛县之老：《左传》襄公三十年载，春秋时晋国绛县(今山西翼城东南)有一位老人，参加修筑杞城。有人怀疑他的年龄，他说自己生于正月甲子朔 (60日轮一次甲子) ，已经过了445个甲子。主事官吏上报，师旷给他推算，已73岁。当权的大夫赵武因此召见他，向他谢过(因役孤老)，给以田地，并要他担任晋国国君的“复陶”(主衣之官)。

⑦杞梁之妻：杞梁名殖，春秋时齐国的大夫。《左传》襄公二十三年载，齐庄公四年(前550年)，杞梁跟随庄公攻莒，被俘而死。庄公归，路遇杞梁之妻孟姜，便派员在郊外向她表示哀悼，她辞而不受，说“殖之有罪，何辱命焉!若免于罪，犹有先人之敝庐在，下妾不得与郊吊。”庄公于是亲自到她家里去吊唁。

    ⑧以：介词，因为，由于。酬：酬对，应答。对：回答。见：助动词，表示被动。

    ⑨柳惠：即柳下惠，即春秋时鲁国大夫展禽，食邑在柳下，谥惠。孟子将他与伯夷、伊尹、孔子并列，称为“圣之和者”。《左传》僖公二十六年、文公二年均有展禽事迹的记载，《史通》认为《左传》不彰其名氏欠妥。

    ⑩颜回：又名颜渊，春秋鲁国人，孔子的得意弟子，以德行著称。孔子称赞他“其心三月不违仁”。早卒。

《史记》者，纪以包举大端①，传以委曲细事②，表以谱列年爵③，志以总括遗漏。逮于天文、地理、国典、朝章，显隐必该，洪纤靡失，此其所以为长也④。若乃同为—事，分在数篇，断续相离，前后屡出，于《高纪》则云语在《项传》，于《项传》则云事具《高纪》⑤。又编次同类，不求年月，后生而擢居首帙⑥，先辈而抑归末章，遂使汉之贾谊将楚屈原同列⑦，鲁之曹沫与燕荆轲并编⑧，此其所以为短也。

    ①纪以： “以纪”的倒装。纪：指纪传体史书“本纪”。端：方面。

②传：指纪传体史书“列传”。委曲：用作动词，言详细记载事情的原委

③表：即年表。谱列：指分类编排记录。

④逮：至。该：通“赅”，完备，兼备。洪：大。靡失：不遗漏。

⑤高纪：指《史记·高祖本纪》。项传：指《史记·项羽本纪》。具：陈述，记载。

⑥擢：提升。首帙：卷首。

⑦贾谊 (前200一前168年)：洛阳(今河南洛阳东)人。西汉政论家、文学家。文帝时，任为博士，不久迁太中大夫，后贬为长沙王太傅。著有《陈政事疏》、《过秦论》等政论文章。今人辑有《贾谊集》，包括《新书》十卷。

⑧曹沫：即曹刿。春秋时鲁国人。前684年，齐攻鲁，刿随鲁庄公战于长勺(今山东莱芜东北)，等齐军第三次击鼓，士气已竭，始鸣鼓反攻，大败齐军。前681年齐君与鲁君会于柯(今山东阳谷东北)，刿持剑相从，挟持齐君订立盟约，收回失地。荆轲：卫国人，战国末期著名刺客。后游燕国，称荆卿。燕太子丹为复秦仇，派他去刺杀秦王政。不成，被杀。 

    考兹胜负①，互有得失。而晋世干宝著书②，乃盛誉丘明而深抑子长。其义云：能以三十卷之约，括囊二百四十年之事③，靡有遗也。寻其此说④，可谓劲挺之词乎⑤？案春秋时事⑥，入於左氏所书者，盖三分得其一耳。丘明自知其略也，故为《国语》以广之⑦。然《国语》之外，尚多亡逸，安得言其括囊靡遗者哉？

    ① 兹：同“此”，代词。指代编年体《左传》与纪传体《史记》。

    ②干宝：字令升，西晋新蔡(今属河南)人。西晋末年为佐著作郎。政权初建，中书监王导建议设置史官，并荐干宝撰集西晋事迹，领国史。 著有《晋纪》二十卷，被称为良史。

    ③括囊：包罗。

    ④寻：探求。

    ⑤劲挺：刚劲正直，此处意为有说服力。

⑥案：考察。

⑦广：扩大。之：代词，指代《左传》。

向使丘明世为史官，皆仿《左传》也，至于前汉之严君平、郑子真①，后汉之郭林宗、黄叔度②；晁错、董生之对策③，刘向、谷永之上书④，斯并德冠人伦，名驰海内⑤；识洞幽显，言穷军国⑥。或以身隐位卑，不预朝政⑦；或以文烦事博，难为次序⑧，皆略而不书，斯则可也。必情有所吝，不加刊削⑨，则汉氏之志传百卷，并列于十二纪中，将恐碎琐多芜，阑单失力者矣⑩。

①严君平：名遵，西汉时隐士。西汉末年在成都卖卜，日阅数人，得百钱足以自养，便闭肆下廉讲授《老子》，著有《老子指归》。郑子真：名朴，西汉时隐士。成帝时，大将军王凤曾以礼相聘，被他拒绝。

    ②郭林宗：名泰，东汉时名士，东汉末为太学生首领，不受官府征召，在家乡闭门教书，有弟子数千。黄叔度：名宪，东汉时名士，父为牛医，不应官府征召，以品行著名。荀淑曾比他为颜回，郭泰称誉他“汪汪若干顷波，澄之不清，淆之不浊，不可量也。”

    ③晁错(前200一前154年)：西汉政论家。颖川(治今河南禹县)人。文帝时，任太常掌故，曾奉命从故秦博士伏生受《尚书》。景帝即位，任为御使大夫。他主张“重本抑末”，并建议募民充实塞下，积极防御匈奴贵族的攻掠，以及逐步削夺诸侯王国的封地，以巩固中央集权制度等，得到景帝采纳。不久，吴楚七国以诛晁错为名，发动武装叛乱，被景帝所杀。董生(前179一前 104年)：即董仲舒。西汉哲学家，今文经学大师。广川(今河北枣强东)人。专治《春秋公羊传》。曾任博士、江都相和胶西王相。武帝举贤良文学之士，他提出“天人三策”来对策，主张“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为汉武帝所采纳。著有《春秋繁露》。对策：汉代应荐举、科举的人对答皇帝有关政治、经义的策问。

④谷永：字子云；西汉长安(今陕西西安)人。博通经书，治京氏《易》，屡次上疏言得失。成帝时，历官至大司农。

    ⑤德冠人伦：品德超群。人伦，指人类。驰：传扬。

    ⑥句意：其才识可以洞察一切，其言论说尽了治理国家军政大事的道理。

⑦二句：指严君平、郑子真、郭林宗、黄叔度等人。预，参与。

⑧二句：指晁错、董生、刘向、谷永等人。博，众多。次序，编排。

⑨必：连词，表示假设，同“若”，如果。吝：吝惜。刊削：即砍削。指删除。

⑩汉氏之志传百卷：指班固《汉书》。碎琐多芜：琐碎而杂乱无章。阑单失力：指松散无力。

故班固知其若此，设纪，传以区分，使其历然可观①，纲纪有别②。苟悦厌其迂阔③，又依左氏成书，翦截班史，篇才三十，历代襃之，有逾本传④。

①历然：清晰分明的样子。

    ②纲纪：大纲和细目。

    ③迂阔：迂远而不切实际。

④逾：超过。本传：《汉书》。

然则班、荀二体，角力争先①，欲废其一，固亦难矣。后来作者，不出二途②。故晋史有王、虞③，而副以干《纪》④；宋书有徐、沈⑤，而分为裴《略》⑥。各有其美，并行于世。异夫令升之言，唯守一家而已⑦!

    ①角力：较量力气，这里指竞赛。角：较量。

②二途：指纪传、编年两种途径。

    ③王：即王隐。晋陈郡(治今河南淮阳)人。父铨曾想私撰晋史，未成而卒。后来元帝召隐为著作郎，受诏撰晋史，但被虞预排斥免官。后得庾亮资助，成《晋书》八十九卷。虞：即虞预。曾官著作郎。私撰《晋书》，数访于隐，所闻渐广，亦成《晋书》五十八卷。   

④副：析，分。干《纪》：指干宝《晋纪》。

    ⑤徐：即徐爰。宋孝武帝时，命爰领著作郎，修宋史，徐爰因袭何承天、苏宝生的旧本，撰成《宋书》六十五卷。书已佚。沈：即沈约(441—513年)。

    ⑥裴《略》：指裴子野《宋略》。裴子野，梁武帝时任著作郎，掌修国史及起居注。曾祖裴松之于宋文帝时奉命续修何承天《宋史》，未成而卒。他于是继承曾祖遗志，按编年体改写沈约《宋书》，撰成《宋略》二十卷。沈约见之，自叹不及。

⑦  此句是：“令升之言异夫”的倒装。

选文九：《耶律楚材传》《节选》

    节选自《元史》卷一四六。是研究耶律楚材和当时社会状况的重要史料。

耶律楚材，字晋卿，辽东丹王突欲八世孙①。父履②，以学行事金世宗，特见亲任，终尚书右丞③。

楚材生三岁而孤，母杨氏教之学。及长，博极群书，旁通天文、地理、律历、术数及释老、医卜之说④，下笔为文，若宿构者⑤。金制，宰相子例试补省掾⑥。楚材欲试进士科⑦，章宗诏如旧制⑧。问以疑狱数事，时同试者十七人，楚材所对独优，遂辟为掾⑨。后仕为开州同知⑩。

①突欲：辽太祖耶律阿保机长字。因弟耶律德光继位，投奔后唐，后唐明帝赐名东丹，名慕华。后更姓里，名赞华。精汉文，善绘画、通医术。后来辽追谥为让国皇帝、文献钦义皇帝，庙号义宗。

    ②履：即耶律楚材的父亲耶律履(生卒年不详)。在金世宗手下曾任翰林待制、礼部侍郎，官至尚书右丞，精通汉文化。

    ③金世宗：名完颜雍，本名乌禄，金太祖孙。正隆六年(1161年)即位，在位29年(1161—1188年)。尚书右丞：具体管理朝廷政务的官员。金代中央朝廷总揽政务的最高长官是尚书令，其下设左右丞相和平章政事为宰相，左右丞及参知政事为副宰相。   

    ④术数：术，指方术；数，指数理，即用阴阳五行演化的数理，来推断自然界与人事变化的吉凶。释老：指佛教和道教。   

    ⑤宿构：预先构思。

    ⑥句意：宰相的儿子按惯例通过考试才能补做尚书省的官员。省掾：尚书省的属官。掾：本为辅佐的意思，自汉以后，成为古代属官的通称。

    ⑦进士：指古代贡举的人才。历代以进士作为入仕的首选。唐代以来的科举考试科目中，以进士科为最重要。 

    ⑧章宗(1168—1208年)：名完颜璟，显宗嫡子。在位19年（1189--1208年)。

    ⑨疑狱：难以判明的疑难案件。辟：征召。   

⑩开州：州名。治所在濮阳县(今属河南)。同知：官名。宋代把各级政府的主官称为知，副官称为同知。元、明沿用。 

贞祐二年，宣宗迁汴①，完颜福兴行尚书事，留守燕，辟为左右司员外郎②。

太祖定燕③，闻其名，召见之。楚材身长八尺，美髯宏声。帝伟之④，曰：“辽、金世仇，朕为汝雪之。”对曰：“臣父祖尝委质事之，既为之臣，敢仇君耶⑤！”帝重其言，处之左右⑥，遂呼楚材曰吾图撒合里而不名⑦，吾图撒合里，盖国语长髯人也。

    ①贞祐：金宣宗年号(1213—1217年)。宣宗(1163—1223年)：名完颜珣，显宗长子。在位十年(1213一1223年)。

    ②左右司员外郎：官名。位于左、右丞之下，与六部侍郎的地位相等，专管监督稽核之事。

    ③太祖：即成吉思汗，名铁木真。1206年，统一蒙古诸部，被推为大汗，建立了蒙古汗国。开始使用文字，制定了军事、法律、政治等制度，对蒙古族社会的发展起了促进作用。在位22年，曾多次对中亚地区用兵，威振欧洲。后被追尊为元太祖。

    ④伟之：认为他很高大。伟，意动用法。

    ⑤委质：古代臣子拜见君主时，曲膝弯腰，以示恭敬。这里表示献身意。质：身体。仇君：以君为仇。仇，意动用法。   

⑥处：安排。

⑦名：称名，名词用作动词。

丙戌冬，从下灵武①，诸将争取子女金帛②，楚材独收遗书及大黄药材。既而士卒病疫，得大黄辄愈。帝自经营西土，未暇定制，州郡长吏，生杀任情，至孥人妻女③，取货财，兼土田。燕蓟留后长官石抹咸得卜尤贪暴④，杀人盈市。楚材闻之泣下，即入奏，请禁州郡，非奉玺书⑤，不得擅征发，囚当大辟者必待报，违者罪死⑥，于是贪暴之风稍戢⑦。燕多剧贼，未夕，辄曳牛车指富家，取其财物，不与，则杀之。时睿宗以皇子监国⑧，事闻，遣中使偕楚材往穷治之⑨。楚材询察得其姓名，皆留后亲属及势家子，尽捕下狱。其家赂中使，将缓之⑩，楚材示以祸福，中使惧，从其言，狱具，戮十六人于市，燕民始安。

①丙戌：1226年。下：攻下。灵武：州名，治所在回乐(今宁夏灵武)。

②争取：争夺抢取。子女：即女子。

③孥：通“奴”。名词用作使动词，使……做奴婢。

    ④燕蓟：地名。泛指北京地区。留后：唐代官名，元乃借用其名，即为节度使的代理人，往往多用军中本使的子侄或亲信担任。石抹咸得卜：生平事迹不详。 

    ⑤玺书：皇帝的诏书。

    ⑥囚当大辟者必待报：囚犯应当处死的，必须经上面批准。大辟：中国古代五种刑罚之一，即死刑。报：答复，批准。罪死：判处死刑。

    ⑦戢：收敛。 

    ⑧睿宗(?一1232年)：名拖雷。元太祖第四子，监国：君主因故不能亲政，由太子代为处理国政。   

    ⑨中使：宫中派出的使者，即宦官。穷治：追究处理。

⑩缓：宽大处理。 

中原甫定①，民多误触禁网，而国法无赦令。楚材议请肆宥，众以云迂②，楚材独从容为帝言。诏自庚寅正月朔日前事勿治③。且条便宜一十八事颁天下④，其略言：“郡宜置长吏牧民⑤，设万户总军⑥，使势均力敌，以遏骄横。中原之地，财用所出，宜存恤其民，州县非奉上命，敢擅行科差者罪之⑦。贸易借贷官物者罪之。蒙古、回鹘、河西诸人⑧，种地不纳税者死。监主自盗官物者死。应犯死罪者，具由申奏待报⑨，然后行刑。贡献礼物，为害非轻，深宜禁断。”帝悉从之，唯贡献一事不允，曰：“彼自愿馈献者，宜听之。”楚材曰：“蠹害之端⑩，必由于此。”帝曰：“凡卿所奏，无不从者，卿不能从朕一事耶？”

①甫：始；刚刚。

②肆宥：宽赦罪人。云：代词，如此，这样。迂：迂远不切实际，不合适。

③庚寅：此指1230年。朔日：每月农历初一。

④条：分列条目。便宜：即适宜，指适合国家实际情况。

⑤长吏：地位较高的官吏。牧民：治理人民。古代把官吏治民比做牧人牧养牲畜。

    ⑥万户：官名。元代军制设万户总领军队。统兵七千以上称上万户府；五千以上称中万户府；三千以上称下万户府。总军：总领、统率军队。 

    ⑦科差：指赋税劳役。罪：惩处。

    ⑧回鹘：即“回纥”，古代民族名。唐德宗贞元四年(788年)，回纥可汗自请改称回鹘。居民以游牧为生，散居漠北。河西：指黄河以西地区的少数民族。 

    ⑨句意：合乎犯死罪的罪犯，也要陈述事由，申报上面批准。具由：陈述事由。 

⑩蠹害：损害。     

太祖之世，岁有事西域①，未暇经理中原，官吏多聚敛自私，赀至巨万，而官无储彳侍②。近臣别迭等言③：“汉人无补于国，可悉空其人以为牧地。”楚材曰：“陛下将南伐，军需宜有所资，诚均定中原地税、商税、盐、酒、铁冶、山泽之利，岁可得银五十万两、帛八万匹、粟四十余万石，足以供给，何谓无补哉？”帝曰：“卿试为朕行之。”乃奏立燕京等十路征收课税使，凡长贰悉用士人④，如陈时可、赵昉等⑤，皆宽厚长者，极天下之选，参佐皆用省部旧人。辛卯秋⑥，帝至云中⑦，十路咸进廪籍及金帛陈于廷中⑧，帝笑谓楚材曰：“汝不去朕左右，而能使国用充足，南国之臣，复有如卿者乎？”对曰：“在彼者皆贤于臣，臣不才，故留燕，为陛下用。”帝嘉其谦，赐之酒。即日拜中书令⑨，事无巨细，皆先白之⑩。

①西域：这里指中亚地区。

②赀：通“资”，资财。储彳侍：储备。

③别迭：元太祖时的大臣。

④长贰：指正副官职。 

⑤陈时可、赵昉：皆金朝儒士。  

⑥辛卯：指1231年。

⑦云中：郡名。治所在今山西大同。 

⑧廪籍：粮税。 

⑨中书令：官名。朝廷中掌机要大权，总领政务的高级官吏。     

⑩白：告诉。

壬辰春①，帝南征，将涉河②，诏逃难之民，来降者免死。或曰：“此辈急则降，缓则走，徒以资敌，不可宥。”楚材请制旗数百，以给降民，使归田里，全活甚众③。旧制，凡攻城邑，敌以矢石相加者，即为拒命，既克，必杀之。汴梁将下，大将速不台遣使来言④：“金人抗拒持久，师多死伤，城下之日，宜屠之。”楚材驰入奏曰：“将士暴露数十年⑤，所欲者土地人民耳。得地无民，将焉用之！”帝犹豫未决，楚材曰：“奇巧之工，厚藏之家，皆萃于此，若尽杀之，将无所获。”帝然之⑥，诏罪止完颜氏，余皆勿问。时避兵居汴者得百四十七万人。

楚材又请遣人入城，求孔子后，得五十一代孙元措，奏袭封衍圣公⑦，付以林庙地。命收太常礼乐生，及召名儒梁陟、王万庆、赵著等⑧，使直释九经，进讲东宫⑨。又率大臣子孙执经解义，俾知圣人之道。置编修所于燕京、经籍所于平阳⑩，由是文治兴焉。

①壬辰：1232年。

    ②河：指黄河。   

    ③全活：保全性命。

    ④速不台(1176—1248年)：元蒙古兀良合人。太祖时任百户，窝阔台汗时任大将。骁勇善战，功勋卓著。后追赠为河南王等封号，谥号忠定。

    ⑤暴露：指日晒雨淋，餐风露宿。

    ⑥然之：认为这种说法是对的。然：意动用法。 

⑦袭封：承袭旧的封号。 

⑧梁陟、王万庆、赵著：皆金朝儒士。

⑨东宫：太子居住的地方。

⑩平阳：地名。在今山西临汾西南。

时河南初破，俘获甚众，军还，逃者十七八。有旨：居停逃民及资给者①，灭其家，乡社亦连坐②。由是逃者莫敢舍③，多殍死道路④。楚材从容进曰：“河南既平，民皆陛下赤子，走复何之！奈何因一俘囚，连死数十百人乎？”帝悟，命除其禁。金之亡也，唯秦、巩二十余州久未下。楚材奏曰：“往年吾民逃罪，或萃于此，故以死拒战，若许以不杀，将不攻自下矣。”诏下，诸城皆降。

①居停：寄居。

②连坐：一人犯法，其他人也被牵连受到惩罚。

③舍：住宿。     

④殍死：饿死。

选文十：《书教下》

    选自《文史通义·内篇》卷一。是研究历史编纂学的重要参考资料。

    《易》曰①：“蓍之德圆而神，卦之德方以智②。”间尝窃取其义③，以概古今之载籍④，撰述欲其圆而神，记注欲其方以智也⑤。夫智以藏往，神以知来⑥，记注欲往事之不忘，撰述欲来者之兴起，故记注藏往似智，而撰述知来拟神也⑦。

    ①《易》：也称《周易》、《易经》，儒家经典之一。内容包括经、传两部分：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附卦辞、爻辞为经；彖上、彖下、象上、象下、系上、系下、文言、说卦、序卦、杂卦称十翼，为传。主要内容是通过八卦形式，推测自然和社会的变化，此书认为阴阳两种势力的相互作用是产生万物的根源，包含有朴素的辩证法观点。

    ②“蓍之德”二句句意：此语引自《周易·系辞上》。言用蓍草占卦，可以求得各种卦，预测未来的种种变化，故圆而神；一卦之卦辞，有一定的内容，是总结过去而得出的结论，使人们从中得到智慧，故方以智。德：性质。圆：指运转无穷。方：与“圆”相对，指卦辞有一定的区分和止尽。

    ③间：近来。窃：私自。

    ④概：概括。载籍：书籍。

    ⑤二句句意：撰述类著作要贯通未来富有创见性；记注类史书要直书往事，给人们知识。

    ⑥二句句意：此语引自《周易·系辞上》；本意是指用智慧收藏往事，用神灵预测未来。这里用来比喻撰述与记注两类史籍的不同作用。记注类的史籍是记载汇辑以前的往事，使人们能从中获得智慧；撰述类的著作要有创见，主要是预测未来的发展变化，使人们从中受到启示。往：过去。来：未来。

⑦拟：类似。

藏往欲其赅备无遗①，故体有一定，而其德为方；知来欲其决择去取，故例不拘常②，而其德为圆。《周官》三百六十③，天人官曲之故④，可谓无不备矣。然诸史皆掌记注⑤，而未尝有撰述之官⑥；则传世行远之业，不可拘于职司⑦，必待其人而后行；非圣哲神明⑧，深知二帝三王精微之极致⑨，不是以与此。此《尚书》之所以无定法也。

①赅备：完整齐备。

    ②常：常例。   

    ③《周官》三百六十：言周王室的官职种类。《礼记·明堂位》：“周三百”。郑玄注：“周之六卿，其属各六十，则周三百六十官也。”《周官》：即《周礼》，汉时初出，称《周官》，后改名《周礼》，儒家经典之一，内容是讲周时的制度，但与周时制度多有不合，今文家谓为王莽时刘歆伪作。

    ④天人官曲：周代官职分为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冬官等六大类。《周礼》把所有掌管天、地、人事的官职以及下属官职全都记载无遗。曲：细小，小事。此指很小的官职。故：故事，掌故。

    ⑤诸史：指记载国史的诸史官。

⑥句意：指东汉魏晋以前没有设置专门编撰历史著作的史官。

⑦行远：流行久远。拘：拘泥。职司：职掌，职务。

⑧圣哲：指智能极高的人。

⑨精微：精细隐微。极致：最高的造诣。

   《尚书》、《春秋》，皆圣人之典也。《尚书》无定法，而《春秋》有成例①。故《书》之支裔折入《春秋》②，而《书》无嗣音③。有成例者易循，而无定法者难继，此人之所知也。然圆神方智，自有载籍以还④，二者不偏废也。不能究六艺之深耳⑤，未有不得其遗意者也⑥。史氏继《春秋》而有作，莫如马、班；马则近于圆而神，班则近于方以智也。

①“《尚书》无定法”二句句意：章学诚认为《尚书》详略自取，无一定的成法，属于撰述类史书； 《春秋》属于记注类史书，有一定的体例，真实地记载历史。成例：已定的体例。

    ②支裔：子孙后代。此指《尚书》类的史书。折入：转变归入。

③句意：指《尚书》的著述宗旨和编纂方法，没有为后代所继承。

    ④以还：以来。

    ⑤六艺：指《诗》、《书》、《礼》、《易》、《乐》、《春秋》六经。

⑥遗意：遗留下来的著书宗旨。

⑦史氏：写作史书的人。

《尚书》一变而为左氏之《春秋》，《尚书》无成法，而左氏有定例，以纬经也①。左氏一变而为史迁之纪传，左氏依年月，而迁书分类例，以搜逸也②。迁书一变而为班氏之断代，迁书通变化，而班氏守绳墨③，以示包括也。就形貌而言，迁书远异左氏，而班史近同迁书。盖左氏体直，自为编年之祖；而马、班曲备④，皆为纪传之祖也。推精微而言，则迁书之去左氏也近⑤，而班史之去迁书也远。盖迁书体圆用神，多得《尚书》之遗；班氏体方用智，多得《官礼》之意也⑥。

    ①纬经：此指《左传》的作用是补充解释《春秋》的内容。纬：织物的横线，与经相对。此指解释补充。

    ②搜逸：搜集散失的资料。

    ③守绳墨：指遵循一定的编写原则和体例。绳墨：木匠用以画直线的工具，即墨线和墨斗。

    ④曲备：完备。

    ⑤“迁书之去左氏也近”二句句意：迁书初变编年之传为分篇之传，多因事附见，未严类例，故说“去左氏也近”。《史记》之传，无一定写法，变化多；《汉书》之传，写法比较相近，变化少。故云“班史去迁书也远”。   

    ⑥“班氏体方用智”二句句意：章学诚认为：“《官礼》制密而后记注有成法”，而班氏“守绳墨”，“示包括”，故谓得《官礼》之意。

迁书纪、表、书、传，本左氏而略示区分，不甚拘拘于题目也①。《伯夷列传》乃七十篇之序例②，非专为伯夷传也；《屈贾列传》所以恶绛、灌之谗③，其叙屈之文，非为屈氏表忠，乃吊贾之赋也。《仓公》录其医案④，《货殖》兼书物产⑤，《龟策》但言卜筮⑥，亦有因事命篇之意，初不沾沾为一人具始末也⑦。《张耳陈余》⑧，因此可以见彼耳；《孟子》、《荀卿》⑨，总括游士著书耳⑩。

①拘拘：拘泥。   

    ②《伯夷列传》：载于《史记》卷六一，记载殷商贤人伯夷、叔齐的事迹，列于七十篇列传之首。章氏认为这篇列传事实少而议论多，不是单为伯夷列传，而是所有列传的序例。按序，是一种文体的名称，一般置于书的前面，用以说明作者写书的旨意。伯夷：殷贤人，殷末孤竹君长子。孤竹君死，次子叔齐与伯夷互相谦让王位，后二人都投奔周。周武王灭殷后，他们不食周粟而死。   

    ③《屈贾列传》：即《屈原贾生列传》。贾生：即贾谊，西汉政论家、文学家。汉文帝时任博士，太中大夫。曾多次上疏朝廷，批评时政。建议削弱诸侯王势力，力主抗击匈奴贵族的侵略。因遭到大臣周勃、灌婴等人的排挤，被贬为长沙王太傅。渡湘水时，作《吊屈原赋》，以发泄自己的悲愤心情。后人辑有《贾谊集》。  绛、灌：即绛侯周勃及灌婴，汉高祖刘邦的两个武将。

    ④《仓公》：指《仓公列传》。仓公：汉初医学家，姓淳于，名意，曾任齐太仓令，故称仓公。列传记载了其医治病人的25例医案，是我国现存最早的病史记录。   

    ⑤《货殖》：指《货殖列传》，载于《史记》卷一二九。记叙了春秋末至西汉初的商贾的活动和社会经济地位，以及当时各地的物产情况和社会经济发展特点。    、    ，

    ⑥《龟策》：指《龟策列传》，载于《史记》卷一二八。记载了用龟甲和蓍草占卜求卦和判断吉凶征兆的方法。卜筮：古人预测吉凶祸福的迷信方法。古时占卜，用龟甲称卜；用蓍草称筮。

    ⑦沾沾：即沾沾自喜，自以为得意。

    ⑧《张耳陈馀》：指《张耳陈馀列传》。张耳与陈馀共事，《史记》将其合为一传，故言“因此可以见彼。” 张耳：汉初诸侯王，战国末为魏国外黄(今河南民权西北)令，秦末与陈馀从武臣定赵地，任丞相。项羽分封诸侯王时被封为常山王，后投奔刘邦，又改立为赵王。陈馀：秦末大梁(今河南开封)人。陈胜起义后，与张耳跟从武臣占据赵地，后与张耳绝交，并赶走张耳，自立为代王，在韩信破赵之战中兵败被杀。

    ⑨《孟子荀卿》：指《孟子卿荀列传》。此传还附载了邹忌、邹衍、淳于髡、慎到、环渊、接子、田骈、邹奭等人的生平事迹和学说。：孟子：名轲，字子与，邹(今山东邹县东南)人。战国中期思想家，著有《孟子》一书。荀卿：名况，赵国人。战国末期思想家，著有《荀子》一书。   

⑩游士：游说四方的学者。

名姓标题，往往不拘义例，仅取名篇，譬如《关雎》、《鹿鸣》①，所指乃在嘉宾淑女。而或且讥其位置不伦②，或又摘其重复失检③。不知古人著书之旨，而转以后世拘守之成法④，反訾古人之变通⑤，亦知迁书体圆而用神，犹有《尚书》之遗者乎！

    ①《关雎》：《诗经·国风·周南》中的第一篇，写男女相恋、淑女宜以君子相配的内容。  《鹿鸣》：《诗经·小雅》中的第一篇，写宴乐嘉宾的内容。

    ②不伦：不同类。有人批评《史记》不该把阴阳家邹忌、邹衍、邹奭列入儒家《孟子荀卿列传》中。

    ③摘：通“谪”，指责。重复：有人批评《史记》列传的内容有重复。原注：“如子贡已在《弟子传》，又见于《货殖》”。

    ④成法：惯例，已定的规则。

⑤訾：诋毁。

    迁史不可为定法，固书因迁之体①，而为一成之义例②，遂为后世不祧之宗焉③。三代以下，史才不世出，而谨守绳墨，待其人而后行，势之不得不然也。然而固书本撰述而非记注，则于近方近智之中，仍有圆且神者，以为之裁制④，是以能成家⑤，而可以传世行远也。后史失班史之意，而以纪、表、志、传，同于科举之程式、官府之簿书⑥，则与记注撰述，两无所似，而古人著书之宗旨，不可复言矣。史不成家而事文皆晦⑦，而犹拘守成法，以谓其书固祖马而宗班也⑧，而史学之失传也久矣!

①因：因袭，沿用。

    ②一成：固定。  义例：著书的宗旨和体例。

    ③不祧之宗：不迁徙而永远祭祀的宗庙。这里比喻后世史家长期遵守《汉书》的义例，而不稍加改变。祧：远祖庙。《礼记·祭法》：“远庙为祧”。孙希旦集解：“谓之远庙者，言其数远而将迁也。”

    ④裁制：节制。

    ⑤成家：成为一种独立的著书体例和学术流派。

    ⑥程式：规程，法式。  簿书：官府文书。

    ⑦事文：指史事和文彩。晦：昏暗不明。

⑧以谓：即“以为”。固：本来。祖马而宗班：谓效法《史记》、《汉书》的著书体例。   

    历法久则必差，推步后而愈密①，前人所以论司天也②，而史学亦复类此。《尚书》变而为《春秋》，则因事命篇、不为常例者，得从比事属辞为稍密矣③；《左》、《国》变而为纪传④，则年经事纬⑤、不能旁通者，得从类别区分为益密矣⑥。纪传行之千有余年，学者相承，殆如夏葛冬裘⑦，渴饮饥食，无更易矣⑧。

① “历法”二句句意：历法应用日久，就会产生误差；而推算的方法，越到后来越严密。推步：指推算天文历法。

②司天：主管天文历法之事。

    ③比事属辞：排比事件和联缀言辞。此言《春秋》的体例特点。谓《尚书》发展而为《春秋》，在体例上就变得更加严密了。

④《国》：即《国语》。

⑤年经事纬：即以年为经，以事为纬，按照年代的先后顺序来编排事件。

⑥句意：言《左》、《国》发展而为纪传体以后，纪表书传，类别区分，在体例上变得更加严密了。

⑦殆：几乎。 葛：—种植物纤维织成的夏衣布料。裘：皮衣。

⑧更易：更改变化。

然无别识心裁①，可以传世行远之具②，而斤斤如守科举之程式③，不敢稍变；如治胥吏之簿书④，繁不可删。以云方智，则冗复疎舛⑤，难为典据；以云圆神，则芜滥浩瀚⑥，不可诵识⑦。盖族史但知求全于纪、表、志、传之成规⑧，而书为体例所拘，但欲方圆求备，不知纪传原本《春秋》，《春秋》原合《尚书》之初意也。

①心裁：出自内心的创造和裁断，

②具：器具，工具。此指著书的体例、方法

③斤斤：拘谨貌。

④胥吏：在官府中办理文书的小吏。

⑤冗复疏舛：繁冗重复，疏漏错乱。冗：繁杂。舛：错乱。 

    ⑥芜滥浩瀚：又乱又多。

    ⑦诵识：述说、认识。

⑧族史：众多史书。

《易》曰：“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①。”纪传实为三代以后之良法，而演习既久，先王之大经大法②，转为末世拘守之纪传所蒙③，曷可不思所以变通之道欤④!

    ①“穷则变”三句句意：此语引自《周易·系辞下》。意为遇到困境就要变革，变革之后才行得通，行得通就可以久远。

    ②句意：指夏、商、周三代的史书体例和宗旨。

    ③蒙：蒙蔽，遮盖。

④句意：怎么能不考虑变通的方法呢?

左氏编年，不能曲分类例；《史》《汉》纪、表、传、志，所以济类例之穷也①。族史转为类例所拘，以致书繁而事晦；亦犹训诂注疏②，所以释经，俗师反溺训诂注疏而晦经旨也。夫经为解晦③，当求无解之初；史为例拘④，当求无例之始。例自《春秋》左氏始也，盍求《尚书》未入《春秋》之初意欤⑤!

①济：救济，救助。

②训诂：解释古书词句的意义。

③解：指注释。

④例：体例。   

⑤盍：何不。